时方昀走出大殿时,拍翅声很快出现,迅速由远及近。
他任由不黑落到肩膀上,本想去摸摸它的脑袋,它抱怨的话却已经先出了口:“太慢了!”
时方昀一顿,想着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瞟到一个身影正快步走来。到了近前,他笑眯眯地对时方昀行了一礼,看打扮应该是个太监,说话时的声音也是偏向女人的阴柔,“见过少将军,陛下有请。”
时方昀:“……”
呵呵,准没好事。
……
“微臣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时方昀刚进门就躬身行了一礼,一抬头,桌案后却根本不见兖帝的身影。回头看了一眼候在门边的七公公,七公公也只是笑眯眯地点了下头。时方昀见状只能耐下心来等着。
许久,兖帝慢悠悠的声音从一层层的书架后传来。
“在母后面前你叫得了皇祖母,到朕面前却如此生分,看来你对朕的意见是大到顶天了!”
“啪”的一声,书卷被用力拍回到书架上,兖帝踱回到桌案前坐下,脸色阴沉。
时方昀忙垂下头,生怕兖帝看着他的笑脸会气上加气。想认错,却一时不知到底是该叫“陛下”,还是叫“父皇”,只觉得万分煎熬。
偷偷瞄了兖帝一眼,兖帝已经翻阅起了奏折。时方昀皱眉,不擅官场的他,完全拿不准兖帝的心情,就连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
门口的七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极轻地咳了一声,时方昀立马侧头去看。就见七公公用口型说:“叫‘父皇’。”
时方昀再次看向兖帝,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一边观察着兖帝的表情,一边试探着开口:“是、儿臣错了,儿臣还未适应过来,请父皇、原谅。”
兖帝掀起眼皮瞥了时方昀一眼,没说话,拿起笔在折子上勾勾画画。
时方昀只得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七公公。七公公看着那双桃花眼对自己眨巴个不停,无奈到直叹气。指指桌案,用口型说:“去研墨。”
时方昀看着兖帝深深皱起的眉头,再次尝试着问道:“那、儿臣为父皇研墨?”
见兖帝虽没答应,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不由松了口气,走到桌案边,捻起袖子,拿过砚台和墨条慢慢磨了起来。
重复的动作总是很容易让人困倦,时方昀盯着眼前的砚台,思绪逐渐放空。而兖帝恰在此时开了口,“说说,昨日为何赶不愚下车?”
时方昀研墨的动作一顿,瞬间清醒,当即说道:“儿臣并未赶殿下下车。”
兖帝瞪眼,“没赶他下车?他是自己莫名其妙哭了,然后又二话不说地自己从车上跳下去了?”
时方昀:“……”
兖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一眼不发地看着手上的奏折。良久,他将奏折扔到一边,闭上眼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道:“朕知道,你想把七年前参与过那件事的人都找出来,但如今北厉已破,再无翻身的可能,听父皇一句话,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时方昀沉默下来,缓缓将砚台摆回原处,后退两步,躬身行礼:“让他过去,儿臣做不到。”他顿了顿,抬起脸看向兖帝,语气坚决:“既然父皇知晓儿臣的目的,那儿臣便也直说了——”
“当年参与之人,儿臣一个都不会放过。”
“咔”的一声,兖帝手中的毛笔断成了两节。他恼火地扔下笔,厉声质问:“你是要忤逆朕?!”
时方昀直接单膝跪地,道:“儿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兖帝直接拍案而起,候在御书房内的侍卫和太监瞬间跪了一地。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坐下后缓了口气,语气带着冷意:“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朕知道。你暗地里做的些事情,朕也知道。现在,朕需要你能乖乖听话,能做到吗?”
时方昀心头陡然一跳,无意识地咬紧唇,很快便有血腥味在齿间逐渐蔓延。
原来……兖帝都知道——不过也对,有大陆最完善的情报组织暗棘在手,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时方昀心中长叹一声,闭上眼,轻声应道:“能……”
兖帝收回视线,点点头,重新拿起奏折,“从今往后,不得追查与七年前有关之事。”
“好了,去七十那把牌子拿上,下去吧。”
……
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街道上空荡荡的,唯有几盏灯笼亮着,透出了一点人气。
时方昀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把玩着手中的夜行令,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了他一路了,他本不想理会,可偶然间看到街边商铺门口挂的酒旗,好像有点犯酒瘾了。他停下来,招招手,身后的脚步声立马跑上前来。
卫不愚舔着脸凑到近前,那弓腰搓手的模样,像极了跟在郑世子身边的几个狗腿子。
“阿昀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不愚的气呀……对不起……”
时方昀问:“你去河边作甚?”
卫不愚吸吸鼻子,老实回答:“那日去宫里,我看阿昀哥哥挺喜欢吃那盘鱼的,就想去河里抓两条上来,然后、然后让阿昀哥哥原谅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还是让阿昀哥哥挨骂了,都是不愚的错……呜呜呜……但、但不愚发誓,以后、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时方昀平静地看着卫不愚,月光下,他抹着眼泪,不住的小声抽噎。与那些做错了事、小心翼翼祈求原谅的孩子如出一辙。
眸中的不忍一闪而过,时方昀终于还是移开了视线,指了指街边的酒肆,道:“我先回去了,你若能为我打上两壶好酒,我便原谅你,如何?”
卫不愚闻言,瞬间双目放光,如小鸡啄米般使劲点着头,“阿昀哥哥放心!我一定会把酒打回去的!”
时方昀淡笑着点了下头,看着跑开的背影,转身走到了另一边的街角。他扶住墙,再也支撑不住,按着胸口猛的咳出一大口鲜血,溅起的血渍染红了他的白靴。
他看着地上的那摊还在滴落、扩大的血迹,心里有些庆幸。好在那傻子被支走了,不然又要开始大呼小叫的,吵得他不得安宁!
时方昀咳着,只是不停在他两边肩膀上来回蹦跶的不黑实在烦人,索性将它一把抓住按进怀里。
不黑“嘎”了一声,彻底安静下来。时方昀呼出口气,转过身背靠着墙,抬头时,却恰好与对面屋檐上的凤黯对上视线。
时方昀一愣,有些不悦地撇开视线,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淡声道:“你又寻来作甚?阴魂不散。”
凤黯跃下屋檐,向着时方昀的方向边走边说:“在茶楼时只是最简单的紧急处理,撑不了多久,我当然要跟上来看看的。”
他很自然地拉过时方昀的手,指尖搭上手腕。须臾,皱眉问道:“谁又气少将军了?情绪起伏怎得如此之大?”
时方昀抽回手,看了眼他衣衫破烂的狼狈样,岔开了话题,“这么长时间了,暗主也不换身衣服。莫不是——”他稍作停顿,想起在地下空洞时凤黯好像也是如此,不由挑起一边眉梢,“暗主喜欢……奔放的感觉?”
凤黯闻言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唇角一勾,挑起一抹邪笑,抬起手状似不经意地撩过肩膀,布条滑落,露出他半截还留有勒痕的肩膀,眨眨眼,扭着身故意让露出的肩膀对着时方昀,同时翘起手指抵在唇边,满脸的娇羞,“才没有的,人家的身子只给阿昀看哦~阿昀若是喜——”
时方昀眼睛瞪大,脸颊一阵抽搐,不待凤黯把话说完,直接抬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你***是真有病!”
那一脚太过突然,凤黯压根没反应过来,人飞出去时话都还没说完,一口咬到了舌头,疼的他捂着嘴躺在地上直打滚。
时方昀喘着粗气,因情绪起伏太大,又咳了起来。凤黯一听,再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跑回到时方昀身边,从衣摆下摸出几枚银针,对着时方昀胸前的几个穴位快速刺入。
时方昀顿了顿,喘了口气,虽然没有猛咳了,但胸口处却感觉憋闷的厉害。
凤黯口齿有些不清,语气中责怪质问的意味却很明显,“少将军明知自己身体娇弱,为何还要用那些会伤身的法子?我当时就在旁边,手握解药,又怎会让他得逞?少将军为何不能给我哪怕半分的信任?”
时方昀皱眉,无视了“娇弱”二字,却无视不了他的责怪。扭头轻哼一声,道:“本将生来就是暴脾气,也没有事事与人商量的习惯,若暗主难以忍受,往后便莫要与本将同行就是了。”
凤黯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勾勾地看着虚弱靠在墙边的时方昀良久,缓缓叹出了一口气,只是尾音处,不受控制地带了一丝颤抖。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能与少将军共事乃凤黯的荣幸,凤黯怎会难以忍受。”他说着,几下收回银针,背过身去,半蹲着弯下腰,道:“今日少将军也累了,是该早些休息的,我送你回去。”
时方昀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又看了眼凤黯的背,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扭头就走。
可刚迈出去一步,他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是凤黯低沉的嗓音响起:“二。”
时方昀不解皱眉,脚步却是不停。而凤黯的声音还在继续:“一。”
时方昀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脚下的速度不由更快了。
当那声幽幽的“零”从身后飘来时,他的眼前蓦地一黑,强烈地眩晕感让他瞬间失去平衡,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