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暗中观察壶玉清两人的“心魔”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震。
有点慌神。
——她想起来了?想起什么来了?只想起来一部分还是全都想起来了?
怀着紧张的心情,静待壶玉清接下来要说的话。
宋玉郎帮“心魔”问出了想要问的问题,“阿玉?你想起什么来了?”
壶玉清压低着声音,似乎怕什么人听到。
“心魔”也屏息凝神,不让自己错漏过壶玉清的任何一句话。
壶玉清说,“月亮怎么可能是从东边升起的?我怀疑……”
“心魔”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却听见壶玉清说——
“我怀疑,双鹿城有妖邪作祟。”
“心魔”长舒了口气,不是恢复记忆了就好,她还没成功诱·导他们向天神许愿呢。
宋玉郎疑惑,“妖邪作祟?”
壶玉清说,“不信的话你跟我来,看月亮这会儿是不是还在东边。”
宋玉郎跟着壶玉清走到窗边,推开窗,抬眼一看,月亮此时静静的悬在西边。
宋玉郎轻轻笑了一声,“这不是在西边吗?”
壶玉清也跟着笑了,拍着脑门说,“先前大概……是我看错了,月亮不就在西边吗?”
黑暗中,两人躺在床上,手拉着手。
大概过了一会儿,街上传来打更声。
他们听到更夫说:“早起早睡,保重身体!”①
寅时了,月亮还在正西边。
被子蒙过头,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丝微笑。
——真傻,寅时的月亮怎么会在正西边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宋玉郎在家喝药调理身体,壶玉清一直暗中跟着林姑娘,看着她三五不时的往荒庙去。
“心魔”兢兢业业的在他们耳边不遗余力的劝。
两人俱不理会“心魔”天天在他们耳边威逼利诱。
“心魔”见劝不动他们,似乎知难而退,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壶玉清可以放心的观察林姑娘了。
这段日子,应该是天神像身上出了什么变故,林姑娘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开心雀跃,变得越来越落寞,似乎在为谁而难过。
为谁难过?约莫是为那天神像。
在一个雪天,林姑娘没有走出家门,壶玉清克服心中的抗拒,走进荒庙中去看了一次天神像。
荒庙寂静,不闻人声,只有雪簌簌落在头顶破瓦上的声响,雪花穿过缝隙落了几片到尊破落的神像上,在稀疏的光影里,整个神像比起上次见,显得更加黯淡。
壶玉清闭眼,再睁眼时,视界变成黑白两色,神像身上只环绕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神力,像黑夜中独自飞翔的萤火虫,黑夜无边,而萤火将灭。
——有幸在“念”中见证了一次神的消逝。
摇摇烛火,风吹即灭。
左右不过是这两天了。
壶玉清往回走,路过林家时,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哀哀切切。
似乎是林家父母突然得了重病。
林姑娘心中不好受,一直守护陪伴她长大的神明即将消失,父母病重难愈。
两重重担压在心上,林姑娘迷茫不已。
而在半夜,林家父母终于支撑不住,先后逝在这个风雪刮心的夜晚。
林姑娘身子一软,控制不住的往后倒,身后却再感受不到那股这些年一直支撑着她的无形力量。
林姑娘忍着眼泪,在叔伯婶娘惊诧不已的目光中夺门而出,向荒庙奔去,跪在神像前,“求您,求您,救救我爹娘。”
天神像想回应她,可身上最后的那丝神光在神像上闪了一下,又无力的熄灭。
林姑娘知祂也是无能为力,最近这些日子,她去荒庙,神像已经不太能回应她了。
林姑娘心中存着的最后一丝希冀也消散,“打扰您了,我……我不该打扰您。”
踉踉跄跄的,走出庙门,风雪吞没她的背影。
神像望着她凄惶的背影,手想动一动,只能无力的往下簌簌掉灰。
行至自己家门前,欲要推门,隔着一扇门扉,却听见她往日敬爱的叔伯婶娘在那里放声大笑。
“死了,死了好,总算是死了。”
“死了好啊死了好,就剩个女娃活着能顶什么用。”
“那丫头跑哪去了?不会发现我们给她爹娘下药的事了吧。”
“知道了又如何。她整日里除了跑去那破庙里疯玩,还能干什么?”
“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了算了。”
“不好吧,她爹娘才去,她要是也没了的话,旁人会不会怀疑是我们做的。”
“那就让她……有家不能回!”
“只要她敢回来,我们就把她……到时候就说她是父母先后去世,忧思成疾也跟着去了。”
林姑娘不敢置信的往后退,时至今日才发现,往日温和慈爱的叔伯婶娘突然变得这么可怖。
林姑娘举目四望,白茫茫的大雪夜,竟无处可去!
往日温暖的家被恶人占据,有家不能回。
亲戚?亲戚都是刽子手,此刻在她家笑呢。
去哪里?
去荒庙。
如果注定不能活,她想在那里陪着祂死。
死!死?死容易,可为什么偏偏是她死,不能是那些恶人死?
林姑娘抱住冰冷的天神像,企图从祂身上汲取到一丝温暖。
她不知道,从她身上由恨而生出的黑色飘渺雾气将天神像包裹。
她的眼泪掉在祂空无一物的手掌,温热的水滴在天神像冰冷的手上生出灼烫的温度。
天神像本来逸散的神识努力凝聚,虚空中一双眼睛睁开,看着这个满腔恨意却无能为力的姑娘。
祂做出了一个背弃自己神格的决定。
祂轻轻的问她,“你想报仇吗?”
大雪天,冰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林姑娘被冷风包围,已经意识不清了,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声问,遵从本心的点点头,“想。”
“好。”
祂引导她,“跟着我说……”
“天神在上……”
“天神在上……”
“我愿付出所有……”
“我愿付出所有……”
“祈求天神赐予我无上的力量……”
“祈求天神赐予我无上的力量……”
神变成了邪神恶鬼,光明洁净的虚影变成张牙舞爪的暗影。
祂说——“允!”
林姑娘醒了过来,发现她能轻易的看透人心,看透他们的阴暗,看透他们的欲望,还有无法用言语说尽的强大力量。
林姑娘问周身黑雾缭绕的天神,“我能将我的父母复活吗?”
“我如今这幅模样,借给你的力量只有恶,就算你将他们复活了,回来的,也不是他们了——”
林姑娘点头,“好,也够了,就让他们安心去往生吧。”
雪停了,月亮锋冷的光打在她脸上,光影半明半暗,“……而我,送那些恶人下地狱!”
壶玉清和宋玉郎静静的看完了全程。
看着林姑娘走进家门,一个一个的审判他们的罪孽,让他们活着,也让他们生不如死。
邪神的力量召来恶灵,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们。
恶鬼啃噬着他们的灵魂,一片一片,吞噬粉碎,碎片与本体相连,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原本的灵魂是怎样经过恶灵满是业火的食道,被灼烧着一路往下滑进如滚烫岩浆一般的胃里。
那样的痛苦,他们祈求着岩浆彻底将那一片灵魂融化,却没能如他们所愿,时时刻刻能感到那一片灵魂传回本体的,无一刻不被灼烧的痛苦。
坐在屋里,壶玉清还是能听清每日旁边院中接连不断的哀嚎。
“侄女我错了我错了!看在我是你亲叔叔的份上,放过我吧!”
“这个恶鬼在咬我的心!我怎么还不死!我怎么还不能去死!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都是你伯伯,都是你伯伯!都是他撺掇我们的!”
……
他们哀求着林姑娘,脸上痛哭流涕,一个个悔不当初的样子。
林姑娘看到了他们真实的内心——
家中贫困一直被爹爹接济的叔叔心里想的是——自己活着好日子,怎么只从指头缝里漏这么点给我。
爹爹尊敬的大哥——林姑娘的大伯会想,明明都是一个娘生的,凭什么他家财万贯尽有,妻子贤惠,女儿聪敏,而我日子平平,家中只有一个整日只会喋喋不休的黄脸婆,游手好闲的纨绔儿子。
“只要他们死了!这些都是我的!我的!”
……
“心魔”趁着林姑娘肆意使用着力量的时候,竭力蛊惑两人。
【看到了吗?这就是天神的力量。】
【你想知道他/她的心吗?他/她对你是真心的吗?他/爱你还是憎你?】
【只要你向天神祈求,这些你都能知道,不用再惶恐她爱不爱你。】
【只要你向天神祈求,你就能获得无上的力量,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快去~快去~】
壶玉清似乎被说动摇了,点点头,“那就去看看。”
宋玉郎默默跟随。
去的路上,壶玉清突然问“心魔”,“你有见过一把锋利的剑吗?”
“心魔”劝他们劝得心焦力瘁,意识也变得混混沌沌的,听到她这话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回答了她,“你想要剑来防身吗?”
壶玉清默了默,点头,“我想要剑来……防身。”
【不要在意这些。只要得到了天神赐予的强大力量,任何威胁在你面前都不算威胁。】
壶玉清重复:“是啊,力量强大,威胁就不算威胁。”
到了天神庙。
天神望着他们,往日斑驳的神像此刻受了邪恶力量的滋养,让天神像趋向人的模样。
像人了一点,始终非人。
天神站在神座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来了——”
壶玉清垂眸,心中默念,“剑来!”
顿时,一把剑就出现在手上,欲向神像劈。
【不要!!!】
“不要!!!”
一道红色的身影和一道虚影同时挡在天神像前。
壶玉清冰冷的剑尖穿过虚影的胸膛,直指林姑娘鼻尖,壶玉清受收回了点,不顾林姑娘惊慌的目光,对着林姑娘看不见的虚影说——
“我该叫你颜姑娘?还是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