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林颜。”
虚影,也就是颜叶子,眷恋的目光留在天神像上,天神像温柔的注视落在她身上。
颜叶子缓缓开口,“林姑娘是我,颜叶子也是我。”
她看向壶玉清,“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林姑娘就是我的过去,是第一个向天神许愿的人,我只想说,你见了我的过往,难道不会觉得我是无辜的吗?”
“我本来家庭和睦,顺遂无忧的长大,但那些叔伯亲戚为了心中的私欲,害我父母性命,夺我家产,还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反抗,难道就等死吗?这一切都是他们该还的债!”
壶玉清从始至终都很清醒,没有被她带偏,“林姑娘做的没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人之常情。她是无辜的。但颜姑娘你,可就不无辜了吧。”
“究竟是什么,让你开始对双鹿城一城人民下手,又是为什么,要费心引那些过往修士进你的‘念’,诱哄他们向天神像许愿,夺走他们的修为与灵魂,为了什么?为了复活你的天神?”
颜叶子冷冷一笑,“你们早就想起来了是吧?这段日子装不知道,把我当猴耍?很好玩吗?”
壶玉清耐着心和她慢慢说,“我也是那一晚之后,慢慢才想起来的。”
宋玉郎点头,对颜叶子说,“是你的‘念’天空布置的太不用心了。”
壶玉清接着他的话说,“才进‘念’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大白天的,天上太阳和月亮同时高悬于天际,后来被你安排了身份,改了记忆,晚上又看到月亮从东边升起,记忆就被勾出来了。”
两人很默契,都装不知道这些异样,假借发现城中有妖邪作祟跟了林姑娘多日,慢慢的确定,“心魔”与林姑娘与神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颜叶子说:“在外面,你们力量强大,我奈何不了你们,在我的‘念’里,这是我的主场,‘念’中一切由我操控,你们也奈何不了我。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看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届时你再看看,那些被惩罚的人,是不是无辜的?”
颜叶子也是关心则乱,“念”中的天神只是复刻她的记忆而生的往日虚影,真被劈了也不会影响祂的本体。
但当壶玉清提剑欲劈向神像的那一刻,深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慌记忆再次漫上心头,颜叶子不再隐藏,现身出来,想像记忆中那个雨夜一样,挡在神像前。
颜叶子抬手在虚空中一点,眼前的世界如水波一样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壶玉清与宋玉郎不再身处林姑娘的过往,哦不,现在应该叫林颜,不再身处林颜的过往中了,变回一开始来这个“念”里的虚影,旁人看不到壶玉清宋玉郎两人,但他们能看到故事的发展。
颜叶子身影隐去。
没有壶玉清两人的故事回到本来的轨道。
林颜将恶人一一给予惩罚后,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片空落落。
仇报了又怎么样?她爹娘也回不来了。
回到破落的庙宇门口,林颜抬起手掌,院中倒落的梁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扶起,林颜走过积雪,轻飘飘的,像踩在随时会陷落下去的云上,落不到实处。
林颜来到神像前,发现神像变化开始趋向一种难看的灰白色。
林颜大惊,“您……这是怎么了?”
神像说,“我本来就要消散了,你的恨意献给我,但强行凝聚起来的力量太少,我全给了你,我应该要重回天地间了。”
不过从前消散是能净化心灵的善意,以后估计会成为让人痛苦难耐的恶意了。
不过也好,祂在这世间最后一次有意识,还能再帮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把。
林颜闻言慌了神,慌神之后意外的冷静下来,“您是神,神是需要信仰的对吗?”
天神应了一声。
林颜问祂,“您可以收回赐予我的力量吗?这会不会让您在这世间活得更久一点。”
祂:“不。”
不知道是不行还是不想。
“您这个样子,还能维持几天。”
“半个月左右。”
林颜点头,一个想法在脑海中细化完善,“够了。”
林颜转身走出大殿,走到大殿门口时,脚步顿住,明明没有转身,天神像莫名觉得她的目光已看过祂千百回。
夹雪的风刮起她的衣角,吹来她带着偌大决心的话语,“我有办法,您等我。”
壶玉清两人跟着林颜的视角往后走。
林颜已继承林家全部家产,她耗费家中半数家财修整天神庙,请来道人为天神像塑金身。
出钱大方,再加上她半夜偷偷用天神像赐予的力量暗中推进,天神庙不出十日焕然一新。
双鹿城中的人们多多少少有听说林家最近发生的事,只是林家关起院门,只听得院子里日日夜夜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没有人知道具体情况。
重塑天神庙,免不了和人打交道,总有心有好奇按耐不住的好事者来问林颜发生了何事。
林颜回答了他。
“……我父母被叔伯他们下药害死,我也被他们赶出家门,夜晚风雪催人,我迷迷糊糊走到了天神庙里,”林颜指着曾经寥落而今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的天神庙,“我心中绝望,可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斗得过他们,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向天神祈求,我愿奉上所有,求天神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谁知道……”
林颜看着不知何时围过来的人,已经吊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她今天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天神听了我家的事,看我可怜,不仅让我活了下去,还帮我惩罚了我那狠毒的叔伯。天神大人对我如此垂爱,却不要我回报祂。我掏出家财,为祂建庙塑金身也是我该做的。”
有人好奇的问,“林姑娘,是真的吗?只要向天神许愿,天神就能为他实现。”
林颜笑眯眯的看向他,“只要心诚,天神会听到你的心愿的。你看我现在这样,害我的人日日活在痛苦中,我呢,享有万贯家财舒舒服服的活得也不错——这都是我诚心供奉天神,天神在保佑我呢。”
事情很快传开。
有人不信,有人半信半疑,有人信了。
当天夜里,有人来到天神庙门口,推了推门,门没闩,一推就开,露出大殿里金灿灿的神像。
——来人心下对传言信了半分。
——如果不是天神实现了林颜的愿望,林颜何必为祂花费大笔钱财建庙塑金身的。
——钱财啊钱财,人活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根本,谁会嫌手上的钱多烧得慌甩着玩儿呢?
来人名叫红棉,怀中抱着睡着了犹在细细抽泣的女儿。
她也是没法子了,听说林颜求得天神庇佑,大仇得报,惩治了那些恶人。
她把女儿放在旁边的蒲团上,跪在天神像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天神在上,信女愿付出所有,只求您赐下福泽,让我那活该千刀万剐的丈夫不得好死。”
在她泪水涟涟的脸上,藏在神像后的林颜,与能得知林颜所知的壶玉清两人,看到了红棉心底晦暗的记忆。
成日不着家的丈夫,一喝了酒就打红棉,生下女儿后,有时候打红棉还不够,还开始打女儿,听着女儿细声细气的哭泣,红棉心都要碎了。
她想寻求娘家庇佑,但她那该死的丈夫追到她娘家,连她父母一起打,只要她不跟着他回家,就不分昼夜的去闹,红棉看着老迈的父母,心中绝望,把女儿留在娘家,麻木的跟着丈夫回家。
丈夫犹嫌不够,嘻嘻笑着,指向女儿,“她也要跟我回家,不然你们……”他怨毒的目光看了看红棉父母,又看向红棉和女儿,“……都没好果子吃。”
红棉只能带着女儿回家,她想,只要我多挨点打,他打尽兴了,就不会再打女儿了。
回到家,丈夫似乎是为了惩罚红棉,把她打得站不起身来后,又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打,女儿从一开始的大声哀嚎到后面细声细气的哭泣,小小的身影恐惧着往角落里躲
最后,红棉抱着哭睡过去的女儿,听着丈夫狂笑的声音。
不知多少次想,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我已经过够这样的日子了,还要让囡囡也过这种日子吗?
今天当着她的面就这么打囡囡,要是哪天,她不在呢?他不高兴了,会不会下更狠的手。
红棉走到厨房,颤着手,拿起磨得锋利的菜刀,就要往卧房去——那里睡着鼾声如雷的丈夫。
女儿迷迷糊糊的喊了声娘。
红棉的身子无力的软了下来。
如果就这样去,惊醒了他,没能成功杀他的话,死的不就是自己了吗?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可惜的,囡囡呢,她还这么小,没人护着,以后可怎么办呢?
红棉抱着囡囡,呆呆的坐在窗边,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怀中抽噎的女儿。
突然听到窗外路过的人说起林颜的事,突然想来一试。
或许呢?或许这世上真有嫉恶如仇的神明呢?
红棉听见了天神的回答。
一道广袤飘渺的庄严声音回荡在她耳边,振人心神——
“如你所愿。”
红棉抱着女儿回到家,看犹在安睡的丈夫,心里大失所望。
神明……欺骗了她?
“不,”一道远远的似乎从天外而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他怎么死?”
红棉顺着这番话,脑中展开想象,眼睛随之发出亮光。
“我要他痛不欲生,不得好死。”
“如你所愿。”
这一声落下后,红棉看到原本熟睡的丈夫突然睁大眼睛,红棉下意识的往后瑟缩,生怕他又暴怒打人。
却见他突然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想只青蛙一样鼓大眼睛,掐着脖子,嘴里发出“嗬嗬”的气声。
这只是红棉看到的。
一道轻轻的声音在她响起。
“给你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一只无形的手蒙住红棉的眼睛,如同冰凉的水流过,等再睁眼,几只面容可怖的恶灵趴在红棉丈夫的身上嘶咬啃噬,红棉能看到属于他的每一片灵魂都在痛苦灼烧,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想求死,一丝灰白的力量阻挡住他的手,让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喘不太上气,又不能真正掐住——真真的求死不能。
红棉看着这一幕,开始大笑,疯了一样大笑,笑出泪来,笑得快意。
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也有今天啊。”
“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
“满意。”红棉点头,“你是谁?”
“我啊,我是你的心魔,天神赐予我力量,我便来帮你惩治他。”
“你什么时候觉得他不该存在呢,他就还什么时候去了。”
“这都是天神的功劳啊~”
壶玉清看着林颜“隐身”在红棉身后胡说八道,抽了抽嘴角,和宋玉郎吐槽,“敢情这么久之前就是这么一套骗人的话术了。”
宋玉郎中肯的评价一句,“话不在多,管用就行。”
虽然他俩没中招,但前面有不少人是中了她这招的。
两人看到红棉身上生出一股小而坚定的信仰之力飘向天神像。
两人随着信仰之力来到天神庙。
塑金的外壳下,天神像从外向内蔓延的崩坏止住,只是周身还环绕着不散的雾状邪气。
壶玉清指着天神像,问宋玉郎,“这也行?”
宋玉郎大概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操作,沉默了一瞬,“至少一个所求有所应,一个应了她所求,得到了她的信仰之力。”
壶玉清若有所思。
“那祂是怎么变成后面那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