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费铭的话激到了,林时曜留厨房里做了复杂的奶油口蘑意面。
端出来才发现分量估错了,四个人分的话,不就只有他啃费铭做的干巴三明治吗?
林时月料到会这样,端起自己这碟,拿叉子往另一个盘子里拨面,打算和林时曜分着吃。
费铭坐在她身边,抬手止住她的动作:“不用,你自己吃完,我的给林时曜。”他还是坚持他的看法,大晚上吃宵夜不健康。
林时曜也不客气,他刚说完,就伸手端走了他那份:“爱吃不吃。”
不仅端走了,还把这份意面里的口蘑,都拨给了身旁爱吃这个的费茹。
费茹埋头苦干着,费铭盯着她不敢抬头的脑袋,冷不丁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吃宵夜的?”
费茹浑身一僵,咬着意面含含糊糊:“现在啊。”
其实是好多个现在。
自尝过林时曜做的饭后,两个爱打游戏、爱熬夜的人,常常后半夜相约厨房聚会。
费茹心虚,她是半点不敢去看哥哥漆黑的一双眼。
林时月担心她被吓噎着了,帮她解围:“偶尔一次,有什么关系。”
胃病这种病不好养。熬夜吃东西不行,饿着了也不行,但总比让人后半夜饿得发慌去睡的好。
费茹没像往常那样,一定要咋咋呼呼地跟她哥争。
在林外公那儿她就看出来了,她哥现在可依着姐姐。
果然在林时月开口后,费铭没再揪着费茹吃夜宵的事不放,坐一旁默许了。
林时月习惯他的反常,也不去深究他的顺从。
费诺不在家,按年龄排序,费铭就是家里第二个男人。
但这个男人不是大家长就没用。
费茹一直是居于后方,潜心经营的角色,把她哥的地位分析得明明白白。
当她哥真正把自己代入这个家的时候,他说得上话的位置也在渐渐消失。
林时月才是众望所归的大家长。
费茹不清楚费铭失踪那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但林时月带费铭回来后,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里,视线总追着林时月。
仿佛林时月是主心骨,林时月是顶梁柱。
不论在林家还是费家,林时月被旁人的目光追逐惯了,可能感觉不出什么。
只有她这样,总是喜欢看着别人的人才会知道,能让费铭投去视线的大人,不止是信任那么简单。
要当好大家长不容易,照顾弟弟妹妹总要舍弃点儿什么。
林时月从咬牙硬撑到习惯性揽下所有责任,她对自己的事逐渐变得顿感。
这个顿感只有同样做过大家长,而且家庭破裂前,还做得不错的费铭意识到了。
比如现在。
最后一口意面没剩多少,林时月就没用叉子抵着勺子卷起来吃,咬住一端一口嗦。
劲道的意面带着汁水,洒在衣服上。
她注意到污点,嚼着意面下意识抽纸,准备去擦。
费铭叹了声,看不下去她这么没常识,倾身抵开她拿纸的手:“不能直接擦,会不好洗。”
“明天要穿吗?脱下来,我拿去给你泡水里。”
林时月点点头,依他的意思脱了外套。
这是志愿者协会的马甲外套,她回来得急,忘记去一趟部门把马甲还了。
已经在会长那里请辞,这件衣服明天必然要带回学校的。
费铭拿着衣服去了洗衣房,林时月就和剩下的两个孩子去厨房洗碗。
收拾完出来,去洗衣房一看,马甲不仅洗过了,还被他丢进了烘干机。
机器亮着黄灯一圈圈旋转着,林时月一阵熨帖。
隔天去学校志愿者部门还马甲,时候不巧,同郑夏原撞上了。
没有志愿活动,他脖颈上的荆棘花纹身就没挡,耳垂还吊着水晶耳坠。
中二又浪荡。
林时月对人很少有偏见,但跟郑夏原共事之后,又不得不带偏见的滤镜看他。
不是所有打耳钉纹纹身的人都不着四六,但不着四六的人,一定会喜欢打耳钉纹纹身。
郑夏原跟她迎面撞上就停住了脚,挡在门的一侧,既不开口,也不把位置让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她骂破防了,今天想来找她麻烦。
林时月想起昨晚睡前,林时曜来她这里打听她骂过的人。
但凡让林时曜上心了,郑夏原少不了一顿打。
林时月看着烦,能避则避,招呼没打绕过人进了部门办公室。
会长跟她关系不错,交还马甲的时候多聊了几句,说她要是愿意,随时可以再回来。
林时月暂时没这个念头,随便说几句把会长的话岔了过去。
再出来,感知到门口高大的阴影,林时月关上门就要走。
郑夏原居然还在门口等着。
见她脚步不停,他迈开长腿小跑几步,绕到她前面,结结实实地挡住过道。
林时月往左迈一步,他往右走;林时月往右,他往左走,被挡住去路,林时月不得不停下:“什么事?”她直截了当,不想跟他废话。
郑夏原冲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我也退了部门。”
林时月不快不慢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她不知道郑夏原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跟她说这件事。
难道要她感动吗?他参加一个活又多又累的部门只是为了追她。
在部门把他们分配成搭档前,林时月就没记住过郑夏原的脸,也不明白他到底喜欢她哪点,更不知道他喜欢她多久了。
她仅仅是昨天刚察觉出来,就感觉到烦。
郑夏原下一句开口,要真是这种行径可笑的话。
她一定会站在部门门口,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人的思想该随年岁增长,而不是退步,男人成长再慢都不该读大学了,还这么幼稚。
把求爱挂钩到每件事上。
郑夏原看着她没什么反应的脸,松开衣摆,弯起嘴角。
开口那刻,林时月已经把教训人的话想好了,却没想到郑夏原态度诚恳地说:“对不起。”
他还克制了音量,展现出来的态度却不是怕别人听见他道歉,觉得丢了脸面,而是不想让里面的会长听到林时月请辞的导火索。
就是感知到这点,林时月才没有打断他。
“我们专业不同,也没有能一起上的大课,你也不住校。”他继续解释一定要在这里道歉的原因,“我只能在这里跟你说。”
“对不起。”
这一瞬郑夏原流氓地痞一样的笑看起来没那么惹人厌了。
“我做事很多时候想得不远,就没考虑到事后会给你添多少麻烦。”
“退部也不是因为你,是我听了你的话,发现我的确不适合这个需要人处处做周到的部门。”
郑夏原对她伸出手:“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部门其他人那边,我也道过歉了。”
他希望林时月能握住他的手,同他冰释前嫌。
大学生脸皮都薄,更何况郑夏原这种走到哪儿都有人讨好的。似乎能让一个长相不错,有人追,看着又很危险的男生向你道歉,是件该骄傲并且理所应当接受道歉的事。
但林时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多说一句,直接走开。
事情做了,麻烦添了,一句道歉就必须原谅吗?
那太道德绑架受害者了。
林时月对家人以外的人心肠很硬。
单从郑夏原在走廊上堵她这点,就已经在她心里被加入黑名单。
林时月讨厌死缠烂打的人。
郑夏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人走后,下意识地,抬腿想跟上去。
说自己有多喜欢她,因为喜欢,享受过她的照顾,就忍不住添乱让她注意到他。
但直觉告诉他,这样说了,只会让林时月更加厌恶。
郑夏原停住了,看着林时月越走越远。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林时月的生活总算轻松正常起来,能平衡学生会和课堂pre,忙碌之余还能回家休息。
像是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林时月常回家后,林娜也从准备比赛中短暂抽身,时常准时准点回家看看。
一个下班一个放学,会面后母女俩坐沙发上谈心。家里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很有眼力见儿的没去打扰。
林时月问林娜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赛事预选在中国,以林娜的手艺和热度,不说大赛拿金奖,至少铁定能去法国游一圈。
林时月对妈妈很有信心。
但林娜却一副有心事的模样,脑袋往后,枕在费诺买的按摩仪上:“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时月和林娜做了那么多年母女,往过道那边瞥了眼,没瞧见熟悉的白衬衫。她靠过去,挽住林娜的手臂:“有没有一撇还说不定,你得起笔了再想这个。”
林娜转问起林时月在学校如何,她最近忙,新婚丈夫没顾上,两个孩子也没顾得上。
“还行。”林时月大致汇报了下,隐去了很多细节。
林时曜出来找吃的,偷听到她的说辞,特地转了个背出来拆穿她:“什么呀,她在学校还跟同学闹矛盾了。”
他习惯性夸张:“把那男的骂了一顿,回来跟我说,担心被找麻烦。”
林娜忧心忡忡地拍了拍林时月手臂:“怎么不跟妈妈说?”她有点埋怨自己的意味。
妈妈不像妈妈,离婚再嫁后,她更像林时月女儿。
林时月安抚她的情绪,在林时曜吓唬人又堂而皇之地坐过来后,嫌弃地给他一脚,叫他换个地儿,别跟她挨一起。
林时月把林时曜的话改了,没有新意地将自己和郑夏原的矛盾平铺直叙,但没说志愿协会的麻烦,她不想林娜多想。
林娜听后,话里担心的意思未减,言语再三斟酌:“妈妈不是想干涉你的感情……”
她觑着林时月的脸色:“但这样的男孩子不行,可别跟他好。”
林时月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妈妈说话会观察她的情绪了,明明她从来没有对林娜发过火,她好奇林娜为什么仅凭她三言两语就说郑夏原这个人不行。
“做法太幼稚,一点不尊重人。”林娜倒不介意林时月对郑夏原外貌的介绍。
她好像见过郑夏原,就在林时月刚开学,一家人第一次去京南大学,在门口照相。
有个打扮怪里怪气的男生站老远,躲树荫下盯他们看。
“对了。”林娜拍了下脑门,起身去翻搬家后带过来的相册。
翻到林时月的专栏页,林娜敲了敲那个蚂蚁大小的影子:“我说嘛,肯定见过他。”
林时曜凑过来:“那这么说,他对我姐是一见钟情?”
他语气有点看不起的感觉,被林娜反手敲了脑门:“什么语气?你姐不能被人一见钟情啊。”
林时曜没想过林时月会谈恋爱,林时月谈恋爱了怎么办?他砸吧嘴,觉不出味儿来,评价道:“哪儿能,我的意思是这小子不配。”
林娜笑话他心眼小,见不得姐姐有男朋友,林时月跟着笑。
余光看见电视机旁的书房开了道门缝,费茹的发丝若隐若现,林时月咳嗽一声,对着那边问:“费茹,要不要看我的相册。”
费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破林家人的相处。
重组的关系,表面上是亲人,实际还不知道大家怎么想呢。
她出去会不会被冠以“没眼色”的名号?可林时曜又和她们笑得很开心。
好在林时月叫她了。
她一高兴,扯了书房里另一个坐靠椅上的人,拉住他的手臂,把他一起带了出来。
费诺数着笑声,从厨房端了果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