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乌卫海面,风雨晦暝,电光晃耀。
李逸霖厉兵秣马率军引诱林创贼军,不料江南军见到猖獗之年之久海贼,闻风丧胆不战而逃,朝廷军沦为笑柄。
李逸霖气的下令处斩逃兵,无论军衔高低一律问斩。上至千户下至排头小卒同排压上法场,刑场上鬼哭狼嚎,高呼大人饶命。
李逸霖淡然扔下令牌,上千大刀同时举起,瓦金夫人、张肃等众多将领不忍视闻,刑场上血流成河,血腥气三日不绝。
正当众人期待深谋远虑的李大人有何妙计打翻身仗时,李逸霖却下令拔营回丹陵,就地遣散二万士兵,重新操练新兵。
全营举目哗然。
营里除了客兵瓦金夫人不便出声,上下激烈反对,一片反对浪潮下,李逸霖一意孤行率部回丹陵。
——
巡抚府内院,李逸霖的起居之所贯月楼。
张肃率众在书房内跪倒一片,连夜鏖战他已双眼血丝密布,洪声阵阵出自肺腑:“请大人收回成名,遣散旧兵此举会动摇军心,将我军战果毁于一旦。操练新兵少则六月多则半年,其中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请大人三思。”
李逸霖冷冷道:“江南士兵馋懒奸滑无药可救,你指望这群废物打败林创?”
江南兵软弱无能是不争的事实,张肃做了三四年总兵,对底下这群庸兵终有几分情谊。
他忍气吞声求情道:“大人,江南士兵虽然表现欠佳,终究是拱卫东南的基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打不赢胜仗的草包要了有何用,见到敌人不战而降,哪点配称东南基石?”李逸霖呵斥。
张肃额头上落下两滴冷汗,他追随李逸霖数月有余,不曾见他这般动怒,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大人息怒,可眼下上哪找质优新兵,江南可用兵员都已收入营中。”
身后众将领附和,临阵换血这事,古往今来未有几个将领敢如此大胆。当今巡抚大人果然心思怪癖,旁人难以揣测。
李逸霖眯了眯锐利的眼神:“那就以叛贼论处,一个不留。”
他挥手令张肃等退下,摒退左右,独自走到窗台瞭望初夏远山。
贯月楼三面环水,重檐卷棚乌瓦歇山顶,古朴典雅,仅有二层楼高。
屋宇建的舒缓平阔,二层楼饰有整墙横向蓝色西洋玻璃和合窗,显得大气稳重。
站在楼上远眺,视线穿过楼下荷塘,十里之外的青山白塔一览无遗。
李逸霖不喜欢巡抚府窗棂绿绕一步一景的楼阁,独留古朴开阔的贯月楼作为他的起居之所。
正如他对江南人的评价,靡丽雕琢,繁饰太多而不见其真心。
李逸霖抚了抚眉心,其实这步他也是兵行险棋。张肃所言不虚,贸然操练新兵会引发兵营动荡,但是江南士兵他断不能留。
他们贪图安逸,早已丧失了武者的勇猛锋锐,一味姑息纵容,到了决战场上,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与其三令五申教导这些废材,不如招募勇士重新训练。
操练新兵期间,半年不能出战,文臣派必然上奏弹劾,朝中有哥哥支撑,应该不用担心,但招新、武器弹药等事项导致费用翻番,勉强可以应付。
只是从此各项花销须得精打细算,不容一丝差池,李逸霖顿感压力。
此时已经是五月初夏,远山如碧,嫩荷新展。他剑眉微拧,望着窗外深思,大好时光在他眼里视若无物。
霎时,一抹橙黄倩影闯入他的眼帘,屠画锦提着纱裙轻快地朝贯月楼跑来。
微风轻拂,少女的纱裙迎风飞舞,屠画锦窈窕的身影翩跹的蝴蝶,在碧荷园影中显得尤为娇俏轻灵。
李逸霖微微皱眉,盯着贸然闯入者离贯月楼越来越近。
少女似乎感受到身上的视线聚焦,顿时停下脚步,抬头朝二楼和合窗望了一眼。
阳光洒下少女白玉似的小脸上莹莹发光,笑靥如花,明亮的眸子瞬间夺走初夏所有光辉。
李逸霖皱了下眉,俯视楼下的少女,站在窗前不言不语。
屠画锦双手捧着三十两银票,笑语盈盈地屈膝举过头顶:“大人,这是奴婢卖丝绸所得的三十两,特来献给大人以助抗倭伟业,望大人不吝收下。”
李逸霖看了一眼,确为货真价实的大盛银票。
“你的布能卖三十两银子?”
他正思索着如何解决钱粮问题,立即有人上门送银子,世上哪有想睡便有递枕头的好事,虽然只是区区三十两。
屠画锦眼神光芒熠熠:“正是,奴婢织的布质优价美,刚刚租了个小作坊,卖了些银子。若能得贵人资助,开个大锦庄,或许还能挣更多。
李逸霖挑眉:“瓦金夫人派你来的?”
屠画锦手指捏紧银票,甜美笑道:“是奴婢自己要来。奴婢身为大人的婢女,只想为大家分忧,所以出去做生意为大人筹集军饷。”
少女仙姿仡貌扉颜腻理,抿唇微笑好似池中芙蕖含羞待放,李逸霖却看着刺眼。
有些人,里子不是娇媚攀附的藤萝,再怎么装,也掩盖不住一副傲然挺立的直骨。
李逸霖质问:“你有什么目的?”
屠画锦眨了眨羽翼似的浓睫,撒娇道:“大人,古代门客诚心投效尚且受到礼待,先容奴婢站起来说好不好,奴婢腿好酸呀。”
她语音婉转清脆,宛若一只小猫不满地滚了一圈咬住主人胳膊,听得人心头酥酥麻麻。
李逸霖冰冷的面庞突然闪过一丝凝滞,脸色沉了下来。
他所到之处,人们无不诚惶诚恐,屠画锦小小一个婢女竟敢向他提要求。
“起来,”李逸霖神色冷漠,“谁派你来的。”
屠画锦拒不承认,用更温软甜糯的嗓音轻哄:“真是奴婢自己来的。奴婢愿继续为大人织布筹集军饷,只求大人多给予些许赞助,帮帮奴婢把铺面开大嘛。”
“好生说话。”李逸霖警告道,耐住性子盘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屠画锦浑然不怕他的威压,咯咯一笑,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融化在她轻巧的笑声中:“大人真是谨慎过了头,您率领军队杀灭倭寇是当世大英雄,我当然要追随大人,为大人肝脑涂地。”
李逸霖无动于衷,面色冷峻的吓人。
屠画锦嘟嚷:“好啦好啦,奴婢的确有自己的小算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奴婢只想借着大人东风当个小掌柜攒钱为自己赎身,只要大人点头,奴婢前前后后替你跑腿办事,挣了点钱,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屠画锦灿若星辉的双眸直视李逸霖。
他若无其事笑道:“大人,我牢也坐了,火海也跨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您就信我一回嘛,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简略介绍了下自己的小铺,这些话语在李逸霖耳中渐渐隐去,只剩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眸。
这双眸子太过明亮,即使她再堆笑满面,仍然藏不住眼里傲然决绝的冷光。
“你只为求财?”李逸霖掀起眼皮问。
屠画锦笑着点头:“回大人,是。我听说最近要操练新军,到时候又是一笔花费。所以奴婢才赶着这个巧,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开铺子挣钱,只想在大人争个功劳。”
李逸霖嘴角牵出一抹浅浅的冷笑。
“从锦署织女到瓦金夫人的贴身丫鬟,你一步一步上爬,到底有何居心。”
短短一句话,室内落针可闻。
屠画锦收起笑容,望着李逸霖面无表情的的脸,眼珠上下转了一圈。
原来自己的动作他尽数看在眼里。
“行礼时应膝盖对准脚尖,双腿并拢下蹲,不高不低刚好一尺,你每次下蹲不足半尺。泡玉水紫砂壶不需过水,以便保留茶器清香,而你每次过三遍水。”李逸霖字字句句数落着她作为丫鬟的生涩,“也就瓦金纵容你,你连丫鬟都不会装吗。”
屠画锦惊诧,每次给他上茶,他都视若无睹,仿佛自己不存在。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有破绽全都落进他眼里。
她的确不会做丫鬟,师傅从不让她做家务,连端茶倒水都是跟了瓦金夫人后现学的。
“大人,原来你在偷看我。”屠画锦急中生智尖笑道。
屠画锦脸颊瞬间绯红:“奴婢为了见您,不知练了多久泡茶,只为在您面前斟茶,可您每次来都目不斜视,现在奴婢知道了,原来大人眼里是有我的。”
一句话把紧张拷问转为主人丫鬟之间的暧昧逸闻。
“回话。”李逸霖不自然咳了一声,强调道。
屠画锦捕捉到他沉稳的声音滑过了一丝晃神,微微一笑。
她进一步欺身上前,娇怨道:“大人为何总对奴婢这么冷漠,奴婢自从进府以来,事事不曾出一丝差错,今日又为大人送来银两,大人效忠,大人对外公正严明,倒了奴婢这儿,却连句赞赏都不配拥有吗。”
李逸霖瞳孔墨沉,自己的敕令在小女子胡搅蛮缠下化为九霄云烟。
他绝不容许一个下人骑到自己头上,嗓音压低:“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