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敏当然知道谈祁景这句出尔反尔指的是哪件事。

非要此刻提起，很难不让她觉得他在故意为难人。

想到贺临年就在附近，心脏不由撞了下胸口，颈侧像是腮红涂过了界般，呈现突兀肤色。

乔敏偏头，避开谈祁景直勾勾的审视目光，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拉开二人距离，又环顾四周，却认无人后才对眼前人低声说：“你之前也推过我的约，我们算是扯平了。”说完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她这番话带有扭曲事实的狡黠，两者完全不是一件事。谈祁景脸上笑意依旧，只觉得她顶着这般胆怯的神情，说话却伶牙俐齿的样子异常有趣，半眯起凤眼。

乔敏虽然低着眼，但也能感受到股贴在自身的打量意味，正想着如何把话题往别处引，却见他率先往后退了三步，朗声说：“找你半天。”

贺临年从乔敏右边绕到前方，他站在她身侧那刻，她心里总是松了口气。

“不和大家一起玩找我做什么？看我输惨的笑话？”贺临年没看见两人的互动，以为谈祁景才刚找来。

谈祁景两手一摊，他可没那个意思，“玩游戏玩上头了，差点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故来找你谢罪，陪你逛逛消会酒意？”

贺临年今天生日，寿星为大，他谈祁景玩游戏时却也没让着他，不肯做输家的傲，的确不该这么对待好朋友。

“说的那么文艺那么有雅兴干嘛呢？”贺临年笑着拍他的手臂，“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去后山走走呗，待在那闷得慌，无聊死了。”

谈祁景清楚他闷的缘由，看了眼他身边的乔敏说：“她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是舍命陪君子了。”

乔敏眼见决定权莫名其妙抛在了自己身上，怕生出误会，摆手说：“我没有意见，你们要去哪，觉得我跟着不方便我可以去四楼歌房里听歌等着。”

贺临年一把抓住将要离开的乔敏，“和我们一起，待会我有事和你说。”

郑重其事的一番话，乔敏听进了心里。

所谓的后山不过是人为制景，一座小园林，徽派粤派混合元素，和主楼的欧式风情格格不入，一路走来，乔敏所能感受到的那股割裂感就愈强，不仅是因为周遭景致，还有散步其中的三人。

谈祁景和贺临年聊得都是些有的没的，乔敏默默听着，时不时给个反应，微笑或者是单字的回应。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聊，而且心里格外在意贺临年说的那番话，更加没心思，就连谈祁景走在旁边也没多大感觉，权当他是个路人。

跨过朱红色大门，谈祁景忽然停下脚步，乔敏和贺临年往前走多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烟瘾犯了，我去旁边的古榕树那里抽根烟，你们先行一步，前边不远有座六角亭，在那里等等我，别先跑了就行。”

他朝他们挥了挥手，便自顾自往参天榕树下走。

贺临年不太懂他为什么不能边走边抽，等看到身侧的乔敏才明白过来，他想得倒是周全，贯来如此，学生时代就这样。

“怪不得老有不是同一届的学姐学妹给他送吃的送礼物，我记得你们班当时也有吧。”

“嗯，是吧。”乔敏在回忆里翻找了片刻，似乎不少，还有人找她帮过忙。

“他做事的确心细，之前我和他轮流当过班长，班主任更喜欢他些，夸他意气风发，对我就是明里暗里提醒，不要那么自傲浮躁，当时那个岁数的少年哪有不年少气盛的？谈祁景那家伙也傲，会掩饰罢了。”

乔敏不知要给出什么反应，她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的傲，其实多多少少能感受到。比如，两人胡混一起的第三次，他靠在床头枕着手臂低眉问她，还算能接受吧。

贺临年想到以前读书时的不少事，想到了谈祁景，自然而然也就联想到了林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说：“我们去六角亭那边坐会吧。”

贺临年也是刚才转头时注意到的，乔敏穿的是高跟鞋。正好那边没人，是个好时机。

他的话将乔敏飘远的神思扯回不少，她跟在他后边，漫步走进六角亭。

月色溶溶夜，四周只有几个仿作灯笼的灯饰悬挂，观赏性大于实用性，光线疲弱，以至于等到贺临年走近，两人隔了仅有一拳头宽时，乔敏才清楚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贺临年垂眸看她，双手虚搭在她肩膀上，似是有话要说，透过零碎的微光，她能看见他眼里，缩小了上千倍的自己和他凝重的神情。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不免令乔敏不知所措，她诚惶诚恐的感受交缠的呼吸声，又忍不住想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一片静默，只听得见晚风搅动花树的声响，贺临年没说话，而是轻着动作，微微垂首，乔敏浑身热的厉害，像是被剪碎丢进沸水里滚了又滚，意识被烫的支离破碎。

幸而魂灵在最后一刻回归本身。

她慌忙抬手抵在贺临年胸膛前，制止了他即将是完成时的亲吻。

“不可以不行不能……不能……不可以……”乔敏一连串说完，说到最后喘气艰难，声音越来越小，心慌的像被只大掌扪在了墙上，能跳动一下已经是极限。

她不只想到他对她有没有情感就要吻她这类的问题，同时也想到了来散步的是三个人，不该有这样的事发生。谈祁景还在附近。她不知道担心害怕什么，明明和他也没多大关系。

总之第一个反应是不行不能。

“小敏，别怕，这里没人。”贺临年以为她是害羞，他记得，她是喜欢他的，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也记得，醉酒那晚，她是看到了放在抽屉里的纸块。

他作势把她别开的脸掰回，让她好直视他，也好面对他此刻的提问：“做我女朋友呗。”娴熟话语的好像重复说过很多次，口吻轻松，和“今晚在家吃饭呗”的语气类似，可这句话一出，乔敏的心也确实跟着他声音的起伏，不争气地跳动。

贺临年俯看着眼前连睫毛都在发抖的女孩，灰暗静默的亭子里，凉风拂过，她过肩的发丝在半空中飘扬，无依无靠地摆动，和花蕊似的，要是她双颊泛红的话，那就和花更像了。

乔敏僵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动，意识没完全撇去混沌，她连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尚且哽咽困难。做他女朋友？可他爱她吗？

而贺临年依旧看她，似笑非笑勾起唇，不过有些悲哀。

他也是想了好久才做此决定，如果不是林黎，那是谁都无所谓，还不如是乔敏，至少她真的爱他，他对不起她这份情感。

“我知道会有点突然，你也不用着急，这几天慢慢想想。”贺临年抬手勾起她飘浮的头发别到她耳后，又转去抚摸她的脸颊，冰凉凉的，他这才忽觉，乔敏比刚刚在室内漂亮不少。

羊犊般的脸仿佛是山中幽泉底捞出来的，单纯无邪，水杏般的眼眸和林黎的平扇型桃花眼没得比，可她眼里常布有层薄薄的水雾，纯洁的让人怜惜。

“小敏，不要担心害怕，爸爸那边我会说清楚的，也别掩盖自己内心。”贺临年想不出她有任何理由拒绝。

可那晚乔敏一直等到谈祁景回来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乔敏又陪他们走了几圈，脚步虚浮，直到回家后才勉强能感知到，她是踩在踏实的地板上，而不是在软绵绵的云端之上。

顾清舟视频电话打来，她对着屏幕出神。

“我和你说哦，之前圈内不是都在传他只要原生脸，不要整容脸，这不是传闻，人家电影真不会用整容脸，”

“有个女演员是编剧推荐过来，整容痕迹太明显了，笑起来嘴都是歪的，张导可不管她是不是关系户，一口回绝让她去面别的戏，幸好我呀天生丽质，张导夸我是天生的文艺演员，”

“周绪南……他也说，我很适合演戏，他把我之前演的作品都看了一遍，垃圾小网剧也好大制作里的女配也罢，他都看完了……他说，我很好演得很好，他很喜欢我的戏，他好像真的很欣赏我……”

乔敏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一通电话打完，从头到尾她只记得周绪南给顾清舟买了两辆保姆车换着开。

顾清舟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也闭口不谈。

结束聊天，乔敏洗完澡就躲进被窝，拉着被头盖住脑袋，只留了条细缝用来呼吸。

她整个人蜷缩着，脑海里画面像是临死之人在回顾人生走马灯，从来到贺家的第一天起、从见到贺临年的第一面起开始流转。

她对他的情感，多年以来如同高山的背阴面，尤其是妈妈还在世时，见不得光枯死在心底，如今他一句毫无真情实感的告白，赤裸裸的把她的感情摊开披露，忽来的光明，施舍怜悯这片阴处，诡异的美好灿烂。

可是其实她应该开心才对，贺临年和她告白了。她终于能站在他身边了，不用在远望他，不是吗？再也不用被人说她是他的小妹妹了，不是吗？

乔敏逼着自己转念想，至少换个角度。

但眼泪止不住，一颗接着一颗滑到太阳穴，再钻进发缝里，她枕着的那块地方湿了一大半。

抽噎声很快充斥整个房间，乔敏在泪水中睡去。

手机丢离床最远的长条桌上，响了两下，消息通知的震动声很快消逝在浓长夜色里。

第二天醒来，乔敏趿着拖鞋走了好久摇摇晃晃才走到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她点开手机，才看到谈祁景昨晚发来的消息，他似乎总爱在两人都饮过酒后约她出去。

既然没及时回，乔敏便也干脆直接忽略掉他的消息，她找到贺临年的聊天框，准备拨去语音电话，手指悬在屏幕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打过去，要和贺临年说什么呢？其实她心里没底，甚至给不出个具体的答案，

弹出的消息通知打断了她胡乱的思绪。

谈祁景鲜少会在早上这个时间点给她发消息，今天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