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敏那条消息发来,对着聊天框,谈祁景更多的是有些意外。
他先回了她,摁灭手机,回头去看客厅,液滴状的水晶吊灯围成圆形,暖光下,老太太精神矍铄,这几日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都得回来,谈康健和吴佳月两夫妇左右护法似的围在两旁,一群小辈则坐在沙发边上,凝神静气听着最中央的老太太述说当年往事。
谈祁景又摁亮手机屏幕,可她难得的主动,不比在这有趣的多?思忖好一会,长指缓慢点着键盘编辑文字。
乔敏收到他的回复后,紧接着又来一条。
“实在有事走不开,改日。”
读完他回的那串文字,乔敏心脏咯噔往胸腔撞了一下,耳廓登时染上火辣辣的红,烫的她头晕脑胀。
早知道主动不发了。乔敏当下第一个反应是后悔,手忙脚乱回了个简单的“嗯”便关掉手机。
谈祁景说的“改日”很快来临。
那天乔敏接到个老客户的单,李岳,酒庄生意人,少不了和人洽谈合作。
晚上的应酬,乔敏中午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就开始准备,同事钟凌见她忙得没时间吃饭,给她买了个三明治。
“谢谢,待会我把钱转给你。”乔敏伸手接过,依然目不斜视着电脑。
钟凌摆手说不用,可乔敏最后还是给她转了十一元,八元是三明治的钱,剩下的是路费。
钟凌看看橙黄的转账框,又看隔壁工位的乔敏,她总是很客气,对谁都温温顺顺的,只有在说法语时才不显得怯懦,比平时自信,大家对她的印象算不错。
那天下午的事公司里不少同事都看到了,乔敏被人拦截在公司门口前的窘迫情形,然后流言蜚语传出,可乔敏向来都是以好形象示人,大部分人都更愿意相信她是无辜的,当然也有小部分人以讹传讹些捏造的“事实”。
每个公司里都有个“八卦王”,钟凌便是,三明治不是白给的。
等到乔敏开始吃三明治已经快要三点了,钟凌也终于找到机会和她搭上话。
钟凌先是和她聊了些有的没的。
“你知道吗?听说隔壁公司来了个好大的关系户,我在那上班的朋友都惊呆了,关系户也不懂得遮掩,一来公司就拎着东西往顶楼办公室跑,最后出来时脸丧的跟入职即失业一样。”
乔敏咬了口三明治,细嚼慢咽,谈祁景就在隔壁,可能是没见过,她想象不出他教训人的模样。
……
“你今晚还要加班?”钟凌问八卦有一套自己的路数。
“嗯,李岳要跟法国那边来的人谈生意。”
“李岳?哦我记得,他上次还和老板夸你法语的发音最顺耳翻译的最准确,懂的东西也多。”钟凌想了想,“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李学维,在读大四,我听我朋友说他在学校玩得可浪了,朋友圈官宣了女友,可不妨碍他到处睡女人。”
乔敏听完有些咂舌,李岳在她眼中是个令人钦佩的长者,白手起家干到现在才有此成绩,为人和善,想不到有这么个儿子。
“那个……”钟凌见时机已到,试探性问道:“如果有困难尽管和我开口,那天下午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好生活才最要紧。”
“什么?”乔敏回过神,为钟凌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紧张,浑身一热,像是把最难堪的过往举到台面上任人围观的尴尬,“没事。”她说:“谢谢你啊钟凌。”
钟凌一怔,没再问下去。总感觉自己不该那么八卦。
*
很快到了晚上,乔敏打车到达目的地时,酒店顶部镶嵌的报时大钟正好显示六点整。
城内独一家的新古典主义风格饭店,乔敏走进大门再到包厢的整个过程里,见到不少来这应酬会客的西装革履。
“小敏你来了啊。”李岳见乔敏推门入内,同她招手。
其实乔敏不太习惯公共场合别人叫她小名,但她和李岳合作不下十次,又是长辈,他叫她“小敏”会比贺明和乔武峰叫的亲切,所以心里并没多抗拒。
整场应酬进行的很顺利,她的准备没白费,那两个法国人听说她喜欢加缪还说要送她一套法文的《流放与国王》。
乔敏自然是欢喜的,留下了公司地址。
应酬免不了喝酒,李岳喝的醉醺醺,乔敏陪在他身旁,她也喝了酒,两人在大堂等候。
“您是在等司机吗?”乔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
李岳缓了缓,摆手说:“等维生,他在附近玩,是他载我来的。”
原来是在等他儿子来接他,乔敏想着,要不要让李岳给他儿子打个电话,眼前冒出的人影挡住了视线。
“你就是爸爸经常提到的那位‘小敏’吧?麻烦你了,我爸这人一喝酒就没个边界底线。”
循声抬头,眼前男人穿着与西装革履大相径庭的薄款POLO卫衣配牛仔裤,她记得贺临年有段时间也爱这么穿。
乔敏站起身,因为喝了点酒,起来时身形微晃,李维生见状作势要扶,乔敏手疾眼快站稳退后。
“我送你回家吧。”李维生扶起七扭八歪坐在棕红沙发上的父亲,眼神却是停留在乔敏身上的,她今天穿的是黑色通勤西装,扎着低马尾,垂落的八字刘海有些凌乱,一种不同于学校里那群女大学生的成熟气质。
乔敏婉拒说:“不用我已经打到车了。”其实她还没来得及打车,可这谎她非撒不可。
李维生左手拽住李岳手臂不让他倒,右手从裤带里掏出手机,好心说:“这么晚打车不安全吧,要不你留一个联系方式,路上遇到什么事可以找我。”
乔敏没动,也没打算拿出时间,“不用了,也就才九点这样,你快带人回去吧。”
李维生先让接待员把醉酒的李岳送上车,他当然不愿意那么轻易离开,将手机递给她,“加一下微信呗,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去法国?去吗?帮我翻译,哈哈哈快拿出手机来吧。”
这种揶揄的话语让乔敏反胃,在转学的第一年,隔壁班几个男同学打量她身材样貌时也是同样的说话语气,可当年有贺临年护她。
“加个微信又不会怎么样是吧。”李维生开始不耐烦了。
乔敏不愿,正色拒绝他,“抱歉,先生你还是快点送李老先生回家吧。”
她要走,他快步上前作势来搂她肩膀。
男人的长臂搭来,乔敏蹙额,本能往旁边躲开,穿的依旧是8厘米高跟鞋,躲得快,避免不了的一踉跄,她都感受到脚踝的隐隐作痛了,人却没有摔。
“法国要是有你这样的人在,所有香根鸢尾都得枯死。”
谈祁景轻托她的后腰上方将她扶正,用的是小臂,任谁见都会夸一句“绅士手”。
他出现的太突然,乔敏顿了顿,站稳脚跟后,走出去一米远。
“你谁啊?多管闲事。”李维生细量起对面男人,西装款式是常见的,可面料光泽细腻,他穿在身,更衬得巧夺天工。
谈祁景含笑答:“路人,见不平,来积德。”
他说话总爱戏谑,乔敏听了蹦出这个想法,并不觉得感动或者好笑。
“谈先生您的打火机忘拿了。”匆匆跑来服务员把打火机递给谈祁景。他接过,没忘道谢。
李维生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气质身段,又是姓谈……他刚才甚至口出狂言问人是谁。
“切,装货。”气急败坏小声嘀咕了句,李维生便插着裤兜走开。
望着李维生渐行渐远的背影,乔敏并没觉得特别感激,既然提到“法国”,那谈祁景之前就在附近。
“来这工作?”他问她。
乔敏点头,反问他,“来这里应酬是吗?”他身上的酒气可不小。
谈祁景没有否认,朝她的方向走,两人最相近之时,却只是掠过,没做停留。
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秒内,乔敏听到了,用彼此能听到的最小音量,或许附带有俯首的动作,他对她说“给你发了信息”。
谈祁景穿过大堂往电梯方向走,由科林斯柱式支撑的镏金穹顶不及他半分辉煌。
*
乔敏等到谈祁景的车开到面前是十点整,她走出拱形门时恰好听到身后传来的“老爷钟”钟声,最后一次音锤敲击音簧的响声传来,后车窗也随之落下。
她原有些犹疑,平日落得的都是副驾驶的窗子,再往前走两步,车内传来谈祁景的声音,混浊裹着几分酒意。
“上来。”
乔敏差点忘记,今天他喝了酒。
车里的黑洞洞一片,乔敏看不清身旁谈祁景的模样,也看不清前排司机的长相,依身形只能辨别他是位男性。
多出来的第三个人令乔敏感到不习惯,她和他从来只有独处和放在人堆里两种状态。
“他嘴比蜡封瓶口严。”
谈祁景忽然出声,眼前人从上车起,坐姿便异常拘谨,双手搭在膝盖上,像刚入学的小学生,仿佛做了或将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又不是在偷情,要真有那天,等到了再说,他玩味的想。
乔敏闻声转头正巧对上他看她的视线。车子驶入大道,灯光侧入,乔敏见他眼里含笑,转回头,动作有些迟钝。
那番话搞得他们跟偷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