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躺在病床上，半抬起手臂晃了晃，“叮了当啷”一阵响。
在治疗舱里待了二十天，十三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醒来的时候，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无数微尘在光亮中欢快悦动，他的心情却是糟透了，为什么还活着？
又晃了晃手，手铐与床栏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我这种没人要的垃圾，直接死刑吧。
“醒了？”白柳被一个男人推了进来。
“你……你……孩子呢？”盯着白柳瘪下去的肚子，十三比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惊恐。
“还不是因为你？”白柳瞪他，“你居然敢拿刀捅自己的肚子？以为自己是猫有九条命死不了吗？你怎么和小幸一样都是不要命的？办一个案子就要重伤一个，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你知不知道我都要被你吓死了，孩子也跟着着急，早产了。”
十三把头扭到另一边：“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柳让男人把自己推到十三面前，戳了戳他的额头说：“你说这种话不怕我伤心吗？”
“你是警察，接近我就是为了能抓到肖东。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于你们来说，死了不是更好？”
“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在救助中心的宿舍里和你第一次对视，我就看出来你是警察了。”
“这么快就暴露了？”白柳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真的这么一脸正气吗？”
十三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偷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被你们抓住，你以为是我运气好吗？当然是因为我能看得出谁是警察。就你身后站的这位，我敢打赌，肖东都看不出他是警察，我就能。”
白柳回头看了看王强，惊喜地说：“他可是联邦警察总局认证过的王牌卧底，这你都能看出来？你来考警察吧。”
十三抬手让他看手铐：“你觉得可能吗？”
王强拿出钥匙把手铐解开：“肖东已经抓住了，审了几轮，什么都说了，你们这些被他捡来的孩子都是受害者，不但不予处罚，还可以申请向肖东索要赔偿。”
十三转着手腕，慢慢地消化这件事，肖东被抓起来了，自己不用再被迫去偷东西，也不用再接受他的鼓励或惩罚……可是，自己也无处可去了，西郊租的房子只是临时落脚用的，他的家，还是肖东的老巢。
“想考警察吗？”
白柳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自嘲一笑，油嘴滑舌地说：“考警察做什么？在你们没事儿干的时候给你们当笑料？十三来，表演一下你之前是怎么像流浪狗一样逃命的。”
“你听说过断头大佬吗？”
“肖东和我说过，专门干抢劫的，被抢劫的人全都会被砍头，不留活口，不过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肖东猜应该是栽了。”
“断头大佬和肖东的套路很像，都是捡没人要的Omega孩子，但他对孩子们都是以父亲自居，他不会说孩子们是垃圾，而是宣称他们是难得一遇的人才，跟着他这个父亲才能有所成就，想抓他们的人都只是嫉妒他们的才华，而我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之一。他被抓前的几个案子都是我策划的，一次都没有得手，可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只以为是运气不好，想着再做一次，还不成功就换个区生活，在快得手时被击毙。”
“你……”十三愣了一会儿，由衷感叹，“你真厉害。”
白柳一笑，才要说话，陈晓凡走了进来，礼貌又客套地问候了一句。
十三不耐烦地说：“有话就直说，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你弟弟？”
陈晓凡本是想要婉转一下，没想到他直接就点了出来，只得承认。
十三警惕地问：“你是想要我出一半鉴定费吗？”
陈晓凡有些哭笑不得：“不用你出钱。”
十三放松下来：“不用我出钱你还抱歉什么？我也从来没想过能找到家人。”
“我没有把鉴定结果告诉家里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认你做弟弟。”
陈晓凡这样说是有自己的私心，和张恩做了鉴定，他确实是自己的弟弟，而陈晓凡当时就把结果撕了。他知道自己的家长是什么人，一旦知道张恩是自己的儿子，他们会咬住张家不松口。
陈晓凡想找到弟弟，是怕他过得不好，张家待张恩犹如亲生，就让他们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认下十三，家长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就不会再去想找儿子的事。
不等十三回答，白柳先说话了：“不行，这个弟弟我已经认下了。”
十三还没从有人想认他当弟弟的惊讶中缓过来，又因为白柳的话而有些发晕，还能被人抢着认弟弟？
陈晓凡也没想到这种事还会有人抢，想说“我不认了，让给你”，又觉得轻率而且实在太不尊重十三。
“要不问问十三的意思？”
十三一下子被几道目光同时盯着，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么多年的习惯使然，恨不得从窗户跳出去逃跑。
“我……”十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是白柳吧……”
白柳笑：“乖弟弟。”
十三的眼睛咕噜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白十三比陈十三好听。”
白柳摸了摸他的头发：“真是个小别扭……还想叫十三吗？”
“不叫十三叫什么？”
“我叫白柳，你叫白杨好不好？”见十三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又说，“不喜欢吗？你自己取一个。”
“我叫白杨？我有名字了？”十三的眼睛泛红，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白柳温柔地说：“是，你叫白杨，以后就是我弟弟了。王强是我的Beta，以后他也是你哥哥，叫强哥。”
“强哥。”
王强点点头：“谢谢你提供的证据，我代表警方向你表示感谢。”
“不……不客气。”被如此郑重其事地感谢，十三有点不好意思。
白柳轻笑：“等你身体好些，带你去看你侄子。”
“我侄子？”
“我儿子可不就是你侄子？”
“我……”十三觉得有点丢脸，怎么还哭了呢？话都说不出来，没出息，可实在忍不住想哭，自己有家了，两个哥哥一个侄子，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自己真的能有这样的运气吗？不会是陷阱吧？
白柳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泪，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问：“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烂命一条，想要就拿去，不用花这么大力气哄我。”
“我曾经认过一个弟弟，那个所谓的父亲对他的洗脑非常成功，他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无条件的信任父亲。他兴高采烈地和我说父亲终于认为他长大了，给了他任务，他一定会好好表现。结局你肯定能想象得到，他没回来。那次的目标是个硬茬，他被安排殿后，车辆相撞，被炸得渣都不剩。”
王强扶住了白柳的肩膀，白柳对他笑笑：“我没事……”对十三说，“别多心，你没有半点和他相像的地方，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和你投缘，喜欢你别扭又可爱的性格，你如果不愿意……”
“我愿意，我以后就叫白杨了。”
白柳擦掉他脸上的泪：“你是我的弟弟，我以后会在学业上更加严格的要求你。你还没完全恢复，就先不要练字了，但卷子还是要做的……”
白杨完全想不明白话题怎么就到了学习，还要做卷子？忍着伤口疼还要做卷子，这和自己小时候偷不着东西饿着肚子挨打有什么区别？
“我不想做卷子。”
“不做卷子你怎么能考试合格？”
“我不想考试，我不去上补习班了。”
“不上学你以后怎么办？”
“我可以去上兴趣班，加工班的老师很喜欢我的，他说我以后能靠手艺养活自己。”
“不行，你以后要考警察的，你看人这么准，又有经验，去反扒小队抓小偷是再适合不过了。”
让我一个当贼的去抓贼？想想还有点兴奋，但是一想到要做卷子，十三就高兴不起来了。
“我还是学门手艺吧。”
“你是才接触系统的学习，还不适应，你这么聪明，适应之后就会觉得做卷子对你来说比吃饭喝水还容易。”
“真的会变容易吗？”白杨第一次听到表扬，不敢相信的同时又有点飘飘然，“其实一年级的题对我来说确实不难，我就是懒得认真写，也想你陪着我……”
白杨的声音越说越小，白柳笑：“我都知道。”
黎玉锦和余幸进了病房，白柳介绍说：“这是黎玉锦警官……余幸在准备警察考试。其实警察考试是不需要学历的，你可以现在就开始看书复习，等你身体恢复了回救助中心继续上课，有什么问题找他就行。”
余幸把手里抱着的大玩偶放到床头不碍事的地方，对白杨说：“你之前的那个玩偶因为堵伤口弄脏了，赔你一个。”
“不用，本来也是偷的……”
之前的玩偶是白杨五岁第一次偷东西时的唯一收获，肖东很不满意，打了他一顿，白杨自己却很喜欢。虽然一直非常爱惜，但是十几年过去，也旧得不像样了。现在不但有了更新更大的，而且还是别人送给他的，居然这辈子还能收到第二份礼物。
想起自己的第一个礼物，白杨有点难过，那个录音笔，就这么没了。
白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之前给你的被收做证据了，再补你一个。”
“谢谢哥。”白杨左手攥着录音笔，伸出右手摸了摸玩偶毛茸茸的脚，很想立马搂到怀里抱着，可是病房里人太多，还是要维持形象的。
黎玉锦说：“肖东和杀害十一的凶手都已经开始走审批的流程了。”
白杨不敢相信地问：“杀害十一的凶手？”
“在接到匿名电话后，就安排了人把十一的遗体带回分局并进行了尸检。当时没有办法判断尸体身份，就更加找不到凶手，遗体和物证一直封存着。在录音里肖东提到了十一，他也确认了法医恢复的死者照片就是十一，并交代了十一家人的住址。十一的家人没有多做抵抗就交代了全部事情经过，参与杀害十一的一共有九个人，全部捉拿归案。”
“十一……”白杨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扯了被子盖住脸，哭得伤口渗血都停不下来。
十一、十二和十三是在同一天抱回来的，十二有先天缺陷，没活几天就被肖东捂死埋了。十一和十三结伴长大，一起挨打一起被警察追，十一还因为保护十三被打得损伤了声带不能说话。十三后来时常想，如果十一可以说话求救，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十一死了后，肖东带着他们去看尸体，让他们认清没有人会要他们的事实，十三后来又偷偷去了一次，把十一生前最喜欢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
给警察局打匿名电话，是十三当时唯一敢做的事，虽然因此被肖东折磨了好几天，但他仍旧恨自己的懦弱，不敢亲手为十一报仇。
十一的仇报了，十三成为了白杨，十几年前那个被小十三偷了一个馒头、抓住后反而让他多喝了一碗鸡蛋汤的老板说的话居然应验了。
他说：“别怕，总会有好日子的。”
不怕，好日子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