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顾轩舟抬眼望去,粲然一笑:“这雷劫劈不死你吧?”
无人知道他是对着谁说的,接着他又自问自答道:“我忘了,你早就死了。”
郭长老虽不再靠近,却在远处冷笑道:“中了我一击,疯疯癫癫的强弩之末罢了,我倒是看你怎么渡雷劫。”
顾轩舟仿佛卸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靠着寒床坐下,嘴里念叨着:“放心,我也死不了。”
然后他用双手扯过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盘好,手中结印,专心对抗雷劫。
天道仿佛也在助他,等他将一切准备好,才迟迟劈下第一道雷劫。
雷劫落下,顾轩舟却身形稳固。
顾轩舟想起在卦元镜中遭受的雷劫,觉得此时的强度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凝息境的雷劫不过十道,一道比一道更强。
虽说筑基的雷劫远不比飞升,可顾轩舟毕竟耗尽心血,重伤在身,第六道雷落下时,他便撑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心口的伤口也随之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之后三道雷劫落下,中心的少年早已看不出人形,浑身被劈得焦黑,身形晃荡,俨然一副坚持不住的样子。
第九道时,寒床上的玉佩不知为何腾空而起,升至顾轩舟头顶,替他挡住了最后的一道雷劫。
玉佩在电闪雷鸣间碎裂成两半。
众人只以为是周玄自己的什么法宝,只有郭长老和邺邵看出玉佩不是凡品。
邺邵声音低了些却也足以让明夭听到:“即使是再高品阶的法宝,在蕴含天道之力的雷劫中,也躲不过粉碎的下场。”
可在明夭的眼中,却能清楚看到,玉佩上那股与白骨一样的怨气,在玉佩碎裂的瞬间,与白骨的怨气融合在一起,全融在了白骨之上。
九道雷劫过去,天空逐渐平静,可乌云未散,降下甘霖。
雷劫过后的细雨携着灵气,落在身上可增加修行。
万众瞩目的少年闭着眼任由灵雨冲刷,身上的焦黑被一一拂去,少年更加皎洁的面容显露。
雷劫淬体,初现玉骨。
顾轩舟已然是筑基境的模样了。
所有人都还不知现下情况时,明夭闻到一股冷香,她循着味道看去,只见张俊元站在人群中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妒忌,还有惊恐。
无人在意处,寒床上的铁链早已被雷劫劈断,朱砂绘制的阵法也被随之而来的雨水冲刷干净。
明夭看见郭长老抬步正要向前,与身旁的邺邵对视一眼,偏头示意:“去,带走。”
邺邵点点头,一个闪身便拦在了顾轩舟的面前。
顾轩舟抬头只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上一次醒来见到的好像也是他。
郭长老看见邺邵脸色大变:“邺邵!”
人群中蓦然爆发出许多惊讶的声音,许多人迅速离远了些。
明夭在人群中看到这个场景,不免有些惊叹:“还挺有名。”
邺邵应是听到了她的话,把这话当成了夸奖,轻笑一声,对着身后的顾轩舟说:“还能起身吗?”
郭长老被他旁若无人的对话气得手抖,指着他们怒声道:“你们,你勾结魔族,违背师命,偷盗法宝,其罪当诛!”
邺邵听不到一般,见顾轩舟用手撑着艰难起身,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才对郭长老说道:“人我就带走了,不必多送。”
他伸手抓过顾轩舟的衣领,也没忘记身后的白骨,正要离开,白骨忽然闪出一阵白光。
光芒逐渐扩散,直至碧霄峰众人都置身白光之中。
白光散去后,身边周围的场景均已变化,四周皆是残垣断壁,许多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顾轩舟与白骨不翼而飞。
明夭看着邺邵脚步匆忙回到她身边,问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这是哪?”
邺邵也不太确定:“可能是一方小秘境。”
郭长老此时站了出来:“魔族妖言惑众,秘境乃传世大能陨落留下的一方天地,世间知晓秘境皆有固定的地点,怎会突然显现在碧霄峰上。”
邺邵瞥了她一眼,并不应答。
郭长老拿出自己的长剑:“不论是哪,先就地诛杀你这个魔族孽种。”
周围的天衍宗弟子也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
邺邵看也没看她,手中寒芒一点,她手中的长剑便寸寸碎裂落入泥泞中:“卦修就不要拿剑出来乱指。”
“万一伤到自己了。”
话音一落,泥土上的碎片应声而起,竟是指向了郭长老及她身后的弟子。
“你!”郭长老刚出声,面前的碎片便又近了一寸。
等邺邵带着明夭走远,他们面前的碎片才片片落下。
郭长老在最前面面色难看,众弟子们在身后小声议论着。
“明一和魔族竟然也有勾结。”
“她不是宋长老的弟子吗?难不成宋长老也……”
“你别胡说,宋长老可是掌门千金。”
“可宋长老不是在外长大的吗,万一——”
一声厉喝打断了众人的议论,郭长老深吸两口气,才道:“跟上他们。”
邺邵带着人走远了才问:“有感觉到什么吗?”
明夭点头,指着前方的一块矮墙:“那边是这里怨气最重的地方,和白骨上的味道一样。”
两人还未走到矮墙前,便听到一阵阵打骂的声音。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圈圈打在身旁的少年身上:“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你爹!”
少年麻木地任由拳头砸在自己身上,眼神空洞。
老妇人仍在骂着:“若不是你这孽种生的好骨头,我儿怎么会死。”
身后跟上来的郭长老和弟子也都看到了这一幕,有弟子不忍,轻飘飘施了道术法,却轻易便穿透了老妇人的身体,不见分毫。
他们无法改变这境中的一切。
许久过后,老妇人似是打得累了,瘫坐在矮墙边,闭着眼,眼泪不住地从她眼中流出。
再睁开眼,她变了个人一般,颤抖着手摸向少年的伤口:“阿言……阿言,阿婆又打你了,你怎么不躲开。”
被叫做阿言的少年此刻才有了动作,握住了老妇人的手,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道:“阿言不痛的。”
老妇人流着泪,嘴唇不住地颤抖着:“阿言,你走吧,阿婆只会拖累你的。”
阿言扶着她起身,半大的少年弯下腰将老人背起来:“阿婆别再说这种话了,阿婆在哪我就在哪。”
少年背着老人,从地上一条条尸体边经过,众人听到阿婆轻轻的声音响在远方:“可是阿言生来就应该是拿着剑的。”
“不是带着我这个累赘的。”
众人正要跟上去,四周的场景再度变换。
此时刚刚的少年明显长高了不少,脸上也多了许多道伤疤。
他手里拿着早已卷刃的铁剑,挥剑斩杀着眼前一群群怪物。
那些怪物状似人样,却浑身流着鲜血辨不出模样,它们动作呆滞,一步步“走”向少年。
郭长老看到怪物第一眼便白了脸色。
后面的一群弟子们中,只有几位年长些的下意识地祭出了法宝,更多的弟子都一脸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怪物。
更有甚者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明夭抿了抿唇,这是她才醒来便看到的,厄祟。
阿言在厄祟的包围中奋力挥着手里的铁剑,紧紧护着背在身后,被绑着的阿婆。
可厄祟不知疼痛,没有疲倦,死了便有后面的补上,源源不绝。
身后的阿婆如众人初见那般,愤恨的看着少年:“叶司言!你不得好死!你迟早被这群怪物吞食,你要给你爹偿命。”
叶司言一如既往地沉默,不作理睬。
身后的阿婆就是要激怒他,叫喊着:“什么先天剑骨,就是一堆骨头,勾的一群人狗一样地眼巴巴地来啃,就连这群怪物都不放过你哈哈哈哈哈哈。”
叶司言的手终于顿了顿,却是再也没有力气把剑从眼前的“肉泥”中拔出来。
他咬咬牙准备带着阿婆逃跑。
身后的人感受到他的力竭,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从他背上挣脱,哪怕手教被捆着,也奋力往怪物堆中一跃。
“阿婆——”叶司言瞬间发红了眼,抽出铁剑就要拉住那双手,可阿婆马上被汹涌而来的厄祟缠住,生还无望。
阿婆嘴上还噙着发狂的笑容,她叫喊着:“阿言,藏好它也藏好你自己!”
“要活下去。”
随即“肉泥”瞬间缠上她的脑袋,将她融入骨血。
叶司言发狠了用手上的铁剑劈砍,一剑剑誓要把阿婆从“肉泥”中救出来。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已经回不来了。
一旁观望的弟子们在阿婆冲向邪祟时便转过头不忍再看,只听得到声声的叫喊。
邺邵低头看了看明夭的神情。
她面无表情,似乎并未被面前的场景影响分毫。
可他看到她掩在袖口中攥紧的拳头和隐隐有些发红的束心锁。
他瞒着她一切,到底是错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厄祟都被叶司言砍杀为肉泥,渗入地底不知所踪。
叶司言呆愣地躺在地上,脑海中全是刚刚的场景。
这样的阿婆从未叫过他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