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京南的夏季,连蝉的叫声仿佛都是金色的。
时间快得叫人想不起来寒冬腊月的苦楚。
今年京南的高中生迎来改革,高考政策有变,不仅试题难度增加了,志愿数量也有所减少。
家里不再只可着两个小的管,林娜变着法做好吃的,费诺半夜会去费铭房门前转转,看见他屋里亮着灯就想推门进去,又被林娜拦下。
费铭早察觉到了,但懒得管。
他爸就是容易紧张,关心则乱的性子。
也不知道他以前怎么就怀疑费诺能做出出轨的事。
那个紧张劲儿,不是一下就发现了。
只能说愤怒使人降智。
林时月是家里唯一一个情绪稳定的,在两个大家长时刻关注费铭情况时,她依然抓着两个小孩的学习。
林时曜是不担心了,他那个成绩提不起来,也掉不下去,稳定得很。
苗老师说他就是排名上的钉子户,前后的人搬了几次家了,就他岿然不动。
林时曜自得其乐,没什么大志向,能上大学就行。
林娜和林时月也不逼他,以后饿不死自己就行。
就是费茹,文科理科,她多少都偏点儿。
现在不是以前的文理分班,费茹在原先的三大主科之上,选了物化地三科。
按理说选科都选自己擅长的,但她分班后,文理都偏点儿。
语文平均水平,英语得益于她玩的那些游戏,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数学勉强看得过去,物理不堪入目。
说她不擅长理科吧,化学又经常拿满分,说她擅长文科吧,地理又不及格过。
林时曜说她以后可以去学药理,专门研究怎么毒死别人。
自然遭到费茹一阵毒打。
选科不尽是好处,也不全然坏处,至少可以帮孩子提前想想,以后选什么专业。
但这样不平均的成绩,林时月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给费茹规划。
费家兄妹两个极端,哥哥目标明确,门门成绩优异;妹妹胸无大志,得过且过。
林时月看着嬉笑打闹的两个孩子,心里一阵绞痛,冒出个是不是林时曜散漫的性格带坏了费茹的想法。
她叫了费茹来她房里谈心,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费茹没考虑过,问半只脚进社会的林时月:“有不耽误打游戏的专业和工作吗?”
林时月被问蒙了,脑袋宕机一瞬,咬文嚼字地琢磨她的话。
还真有。
她迟疑地问出声:“你想不想做电竞选手?”
京南、京北的两个大学,虽没有电竞专业,但好像给电竞方面的人才组织了战队,资金前景不愁。
电竞都快纳入运动赛事了,以后干这个,也算光宗耀祖。
费茹不在乎光宗耀祖,她就想玩儿,她在C站上有账号,几千个粉丝,什么频道的游戏都做。
男粉她有,女粉更不在少数。
但电竞选手这事儿是头一次想,不过也就想了几秒钟,她的人生就这么决定了。
费茹冲林时月点点头:“那就电竞选手,考京南大学要多少分?”跟费铭不一样,小姑娘念家,不想离家太远。
林时月没直说分数,她怕小姑娘受打击,就说:“还差一点。”
“努努力能上吗?”费茹也不灰心。
林时月喜欢她这股劲儿:“那太能了。”
费茹也进入了同龄人没有的状态。
学习的环境是会感染的人。
拿班主任最爱说的那句话形容,别人都在学,你不学,你心里不慌吗。
林时曜就在这种环境下被带动起来,费铭亡命地学,费茹死命地赶,他忙里慌张地追。
厚积薄发,三个高中生的成绩越来越好。
费铭是年级第一,上升空间已经到顶,和年级第二拉开了三十分的断层差距;费茹咬咬牙,够得上分数线了,就看后两年能不能稳定下来;林时曜罕见地,因为这段时间的努力,上升了一个名次,然后又成为了这个阶段的钉子户。
孩子们其乐融融,目标一致,家长们应该欣慰。
费诺却恰恰相反,他忧心费铭学出毛病来。
费茹他不怎么担心,小姑娘心态一直很好,小学疯玩儿拿零蛋都乐呵呵的。
就是费铭,一直想考的航空航天工程收人太严苛。
万一这么努力还是没上,费铭受不住怎么办。
于是高考前一个月,大家铆足劲学,赌上一辈子的时候,费诺反其道而行,给费铭请了一天假,带他出来。
费铭背着书包出了校门,看见放学前根本没什么人的大街上,站傻笑的费诺,还有一个不明所以的林时月。
有点像刚见林时月那天,林娜和费诺刚接触,大家都还不怎么熟。
林时月看见费诺背的一个书包,鼓鼓的,好奇心上来,绕到费诺身后伸手提了下,好重。
她拍了拍他的包:“怎么背这么书出来?”
“今天不回学校。”费铭瞥了眼费诺,“这些都是要拿回家看的。”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戴了眼镜,高考结束,为了那个专业估计还得做激光。
费诺看出他眼底的埋怨,呵呵笑了两声,被林娜带着,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和威严,如今在费铭面前,更低一等了,他拿出三张票来:“你方叔叔给了我三张游乐园的门票,我想带你们出去放松一下。”
两个小的就不用了,再放松,紧的皮就没了。
更大一点的孩子端着哥哥姐姐的架子,行端坐正,才需要多照顾。
费铭倒是很难想到费诺给他请假是为这个,眉毛一拧,张口就来:“我多……”却见林时月抽了张票走,“正好,我好久没去玩过了,听说这家游乐场扩建了,新增了不少设施。”
话又咽了回去,罢了。
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
但尴尬的是,三个都是老的,进了游乐园不知道怎么玩,随便找了个队伍排队。
一排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排到了,结果是家庭式过山车,三个人哪两个都不能一起坐,太大只,只能一个人和一个路人小孩占一个位。
上去后又听两个小孩儿聊天,一个说过山车真好玩,一个说幸好他妈妈在网上提前预约排队,到这儿了直接玩。
给费铭听无语了,下车后直接连上这里网,看能有什么项目可以现场预约排队的。
一连预约好几个,就带着林时月和费诺去这里家庭餐厅吃饭。
林时月也饿了,接到费铭救急电话,让她来充当活化剂的时候,她刚上完大课。
早八没来得及吃早餐,一直饿到现在。
但也能忍,就是不知道费铭怎么发现的,她饿的时候肚子不爱叫。
家庭餐厅在小矮人树屋,要过一座小拱桥,上面有些家长在给孩子照相。林时月走桥上去,一小孩照着照着不老实,四处跑动起来,撞到林时月歪了身子,手上的手机飞了起来。
她一愣神,条件反射地去接手机,怕落进水里。
几次手忙脚乱地打手机上没接住,人还朝桥外倾斜。
一只大掌伸过来,稳稳托住她,又反应迅速地接住了差点儿落水的手机。
费铭小声提醒:“注意安全。”
林时月站稳后道谢,费铭松开她继续朝家庭餐厅的方向走,费诺过来问她有没有事,一旁撞人小孩儿的家长早带人走了。
林时月点点头,总感觉不是错觉。
刚才费铭那句话,就是把自己当她哥哥训了。
这小孩儿。
在外面疯玩一天,回家费铭直奔卧室,打开台灯戴上眼镜开始学习。
林时月做了宵夜来敲他房门。
费铭没关紧,推开门进去,小孩儿趴在台灯下睡得很沉。
她将餐碟轻轻搁在书桌上,悄悄退了出门,关门的声音很轻。
人常说努力不敌天赋,更可怕的,是有天赋的人比你还要努力。
费铭两样都有,成为京南高中这届最让人记恨的存在理所当然。
林时月陪他去拿录取通知那天,就和高考那天一样热。
高悬的太阳把底下的“明月”照得发汗。
费铭去小卖部买了根冰,拉着棍子扯成两半。没分好,一块上面黏了个大的,他自然地将那块大的给了一旁的林时月。
“擦擦汗。”他咬着木棍,又给她递了张纸。
林时月出门很少带纸,除非身边有林时曜或费茹跟着。
擦着汗,咬着冰,两人往回走,难得的空闲。
费铭是这届的理科状元,家里接到不少采访记者的电话,他们趁拿录取通知这天躲空闲。
林时月咬碎薄荷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考这么好,总该送点什么。
费铭被冰冻疼脑袋,眯了眯眼:“你怎么总问我想要什么?又不是为你们考的大学。”
他不大不小,没进社会,说不出好听话。
但林时月知道他领了她的心意:“算个礼物吧,不是奖励。”
费铭说没想好,林时月答不急。
两人一前一后坐了电梯上楼,打开家门,气氛略显沉闷。
“都怎么了?”林时月走进。
费铭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桌上,像是在压住什么不该发生的。
林时月走到林时曜身边,弟弟像犯了错,一言不发地低头站在林娜旁边。
费茹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在电竞房里。
费诺松开咬住的唇,要做那个开口的人,林娜却先说了:“我要去法国两年多。”
费铭垂下眼,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细问为何一个决赛要在法国待两年,手指摩挲过录取通知书的邮件壳:“是嘛……妈妈你放心,我们在国内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句妈妈让林娜于心不忍。
“不是这样。”
长痛不如短痛。
“我……和你爸爸打算分开一段时间。”
林时月顿了顿,看向紧闭的房门,费茹始终不愿出来。
中年人的感情,怎么说呢?开展奔着婚姻去,像坐火箭一样快,分开奔着自我去,像爆炸的炮仗又快又响。
头疼。
费铭干涩的嘴里像是又含了块冰,神经紧绷刺激。
“……婚前协议。”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领证。”
神色自如地,往家里扔了颗惊雷。
完全不像林娜的作风。
林时曜升高三这年,林娜带着两个孩子,搬出了费诺的家。
大概因为没有血缘关系。
林家的人又带来过太多不一样的体验。
这次的分开,没有争吵和误会,一切都很平和。
两家人又一起吃了一顿饭。
最后一顿,在老地方,那家蟹肉煲的螃蟹又大又肥,每个人都往费铭碗里夹菜。
祝愿他的未来,勇往直前,光明灿烂。
饭后在曾和费诺交流过的地方,林时月和费铭一起蹲在墙角。
她问:“现在你要开始恨我们了吗?”
年轻人总在恨天恨地。
费铭反问:“不恨的话,你们会忘记吗?”
林时月:“不会忘记的。”
费铭轻嗤:“骗人。”
他就不该相信他爸能稳定下来。
渣和不稳定是两码事,费诺这个人就没能力留下一个人。
包厢里林娜坐在费诺身旁,如往常一般把脑袋靠在费诺的肩上。
费诺用侧脸蹭了蹭她的黑发,眼底的泪欲坠不坠。
他是成年人了。
只会思考问题的本质。
分开这事是林娜的错吗?这个社会对女人太严苛了。
拥有事业说你事业不知道怎么起来的,太要强,不顾家;没有事业说你给家里做了什么,相夫教子都是本分。
费诺不会对林娜心生怨怼。
就像宁素离开后,他逐渐释然那般,他很快安抚了自己。
庆幸自己还有点儿用处,能帮助走进过他生活的人们,意识到她们真正的追求。
同样的,他也在难过。
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好丈夫。
总是成为她们起飞的脚链,奔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