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铭坐在里侧,现在跑根本跑不掉。京南高中独立出来前,是京南大学的附属中学,两个学校相距不是很远,不到半个钟头,林时月口中的夏老师就到这里来抓人了。
进饭店一眼看见对坐的两个人,夏老师厉声呵斥:“费铭!”
年轻了一岁就是不一样,心计也比人逊色一成。
费铭被林时月摆了一道,这才反应过来,他吃米线那会儿,林时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的动作,原来是在计算坐实他逃课的具体时间。
谁知道缘分会如此巧合。
教过林时月的夏老师,如今正好是费铭的班主任。
夏老师单手拎起费铭教训的时候,林时月还很惊讶:“夏老师,你还在带毕业班吗?”
“是啊。”夏老师闻言松开费铭,让他在旁边站好,“上一届,我们班的升学率还是全校第一,而且大部分都进了双一流,学校领导就让我再带几届。”
林时月体贴道:“那多累啊,您要注意身体。”
“京南高中的学生都很懂事,本来是不累的……”夏老师咬牙切齿地拍打费铭的胳膊,“但总,有,个,别,同,学!”
每吐一个字,拍打费铭的手就加重一分力道。
费铭疼,但他不敢叫。
有些人就是运气不好,平常守规矩没人看见,难得逃一次课立马就被抓了。
夏老师担任林时月班主任那段时间,林时月是她的班长,不光是学习成绩,就连为人处世都是数一数二的,在班上很有话语权。
几个成绩好,但作风散漫的学生也会听林时月的话,有她在班上,那可是夏老师带过最轻松的一届。
好久不见自己的得意门生了,夏老师看着林时月,越看越高兴,不由地多聊了几句。
林时月应着夏老师的话,视线从低着头的费铭脸上飘过,话锋一转:“其实也挺巧的,说不定夏老师还要多教一个我们家的人。”
“嗯?”夏老师没听懂。
费铭抬起头,微眯的双眼暗含威胁警告。
林时月笑了笑,不痛不痒:“我弟弟不是明年升高三了嘛,要是考进夏老师班上,就要麻烦老师多担待了。”
“不碍事,不碍事。”夏老师最喜林时月大大方方的模样,“你弟弟我知道,我喊我老公看着的。”
夏老师和苗老师一个教物理,一个教英语,是京南高中出名的一对文理夫妻。
聊了没多久,夏老师呀了声,差点儿把费铭忘了,她拍拍林时月的肩膀:“上大学了也要认真学习,别像网上说的那样,清澈愚蠢你就真清澈愚蠢了。”
林时月乖乖应声:“明白。”她转向费铭:“老师,我可以以学姐的身份和费铭说句话吗?”
“当然可以。”夏老师点头,把费铭推了出去,“给我好好听着。”
林时月对夏老师甜甜地笑了下,下秒,她贴近费铭耳边,笑意未减,话却与友好的外表截然不同:“看在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份儿上,作为姐姐,我教你一句话。”
清香芬芳的气息吞吐在耳廓上,费铭瞳孔皱缩,耳尖微热泛红。
“长痛不如短痛。”
早点儿认清事实,不然我会亲自摁头帮你。
都是各怀心思的人,费铭怎么可能听不懂林时月的话。
林时月不给他反唇相讥的机会,话音一落便抬起身子,只剩费铭立在原地无能狂怒:“林时月,你!”
被夏老师打断:“你什么你!”
林时月双眉颦蹙,看向夏老师不知所措:“我就是叫他下次别逃课了,举报他不是我的本意。”
原本是算好的时间,现在被她一通算计,费铭就成了逃课不成,还骂劝他迷途知返的学姐那种不良学生,态度极其恶劣。
一个是已经考上京南大学的高材生,夏老师的前得意学子;一个因为和爸爸吵架,放着好好的保送名额不要,给班上传递不好风气的学门歪风。
孰是孰非,夏老师自有定夺。
她扯住费铭的一只胳膊,把人拉出小饭店,一路走一路教训:“费铭,你要不想被处分,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写一千字检讨!”
费铭踉跄几步,回头看原地站着的林时月。
她在冬日的暖阳里,面带微笑,挑衅地对他挥挥手。
林时月的下马威立得很好,费铭出师不利,林家这边,他似乎放弃了来找麻烦的想法。
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临近周六的这两天,费诺的生活才是水生火热。
前段时间的努力初见成效,不说两个孩子,至少费茹是愿意放下偏见,同他好好相处了。
费铭疼爱费茹,也愿意在共处一室的时候,减少对他的讥诮。
但不清楚周四那天发生了什么,费诺照旧在家做好饭菜,等两个孩子回来。
费铭一到家就跑回卧室摔了门,在搞清楚费铭在气什么之前,费诺还不打算敲他房门触霉头,去问动作慢一步的费茹,费茹白他一眼,一句话没说,也回了房间。
桌上的营养餐只有他一个人吃。
费诺有火不能发,有郁气不能疏通,人活得太健康了,就这点儿不好,没有发泄途径。
烟在年轻的时候戒了,酒在和林娜在一起后再没喝过,费诺浑身上下只有几颗薄荷糖供他打发。
薄荷糖在他嘴里喀哒作响,费诺咬碎糖,神情哀怨地给林娜发去消息。
费先生:[被孩子凶了。(哭)]
林女士:[(抱抱)]
半中半西教育的家庭就是这样,在孩子面前支棱不起来。
很快到了周六这天。
两家人穿戴整齐到他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以父母的事,正式会面了。
费铭和林娜商量选在这家店,一是因为有缘分的特殊意义,二是这家店的口味正好两家都能满足。
再次见面,林时月和费铭默契地装作不熟,不提他们见过面的事。
跟林娜相处久了,费诺也多了点儿直来直去,入座不再像当初那样,特地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他在林娜身边坐下了。
两边的孩子提前知晓这次的目的,各贴各自父母手边入座。
这种事自然是男人先开口,费诺见大家都坐好了,便试探着开口:“我们有好久没见了,最近在学校还好吗?”他问的是林时月,在这张圆桌上,除了林娜,只有帮助他梳理过思绪的林时月与他最熟悉。
林时月笑着回应:“谢谢费叔叔,一切都好。”
她别开眼,避开费诺左手边的费铭。
林时月从费诺那儿要到了费铭的联系方式,但今天来之前,细想过后,她还是没有提前敲打费铭。
结合两次见面,费铭对外表现的态度,林时月赌他不会在外面落她妈妈的面子,把场面闹得难堪。
最好给双方的关系留有和谐相处的余地。
费诺开口后,费铭没有说话嘲讽,也证明她赌对了。
费铭在这种地方和她妈妈有点像,关上家门之前,不谈私事。
也正因为如此,后面很顺利地进入费诺和林娜宣布交往的环节。
“今天叫你们出来吃饭,是想宣布一件事情。”
桌上紧贴着的一双手,在众人眼前交握。
“我们在一起了,也决定好在春节举行婚礼。”
林时月和林时曜配合地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林时曜更是鼓起掌来:“恭喜啊,费叔叔终于追到我妈妈了。”
正是费铭一言不发,气氛太好,让林时月忽略了他身边的费茹。
鼓掌的动作因为一道清丽的声音刹住车。
“虚伪。”费茹抬眼,冷冷扫过林家所有人,最后落在林时月脸上。
她压低语气,话音沉沉:“我爸都提前在家表示过,你们也不可能是第一次听说吧。”
林娜紧张地挣开费诺的手,怕惹费茹不快。
林时月在桌下将手搭在林娜腿上,给了她一个眼神,随后张开嘴说道:“但正式庆祝,今天是第一次。”
费茹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林时月还能神色自如地接她的话,意图把这茬带过去。
虽然是第一次对别人发难,还是之前想给她买炸串的姐姐,但费茹这回被费诺气得不轻,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揭过去。
费诺赶走了她的妈妈,为什么就不能做好她和费铭两个人的爸爸呢?
一个家庭四个孩子,多么拥挤。
费茹有自己的判断,她是费家最小的孩子,自幼被长辈宠惯着长大,见过费诺所有的好,不会轻易地被费铭的判断拉入歧途。
她没和费诺站到统一战线上过,但她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费诺这个父亲。
可费铭在她这里,同样是一位好哥哥。
她小时候被人欺负,费铭把帽子往她脑袋上一扣,遮住她的眼睛就冲上去跟人打架;费诺和宁素吵架,费铭半夜走进她的房间,捂住她的耳朵,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玩“你说我猜”;她胃疼,费铭抱她去医院,守了她一整晚……
一个是爱她的哥哥,一个是爱她的父亲,两人发生争执,最难抉择的当然是她。
但要做抉择的也只能是她。
费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组照片,妈妈和爸爸争吵的话语,大多都是哥哥的误会,但那又如何呢?
身为大人,不就应该多承担一些他们不能承担的事吗?
所以费茹选择了费铭。
每当费铭和费诺产生冲突,她冲出来第一个保护的,一定会是费铭。
只要看过宁素离开家的那个晚上,缩在被子里痛哭的费铭,没人做不到不心疼他。
她顶天立地的哥哥,即便在撕碎了心的时候,也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以后我照顾你。”
费茹不得不委屈费诺。
只因为他是他们的大人。
如今她还没等到时间和解哥哥和父亲,她的父亲就要成为另外两个孩子的爸爸,她慌乱又愤怒,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费茹也免不了怀疑开诚布公前的那段日子,是否真像费铭说的那样,都是费诺为了迎接新家庭的算计。
林时月今天为了费诺和林娜的大事化了妆,费茹死死盯住她精致的面容,只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丑陋,但她要保护她的哥哥和她的家庭:“二婚又什么好庆祝的。”
“费茹!”费诺阻止不了她。
费茹话语里的讥讽不加掩饰,扭头看向费铭旁边脸色惨白的费诺:“爸爸,你签婚前协议了吗?二婚该做哪些准备不用我们提醒你吧。”
没等林时月说话,林娜便接了:“婚前协议拟好了,但还没签。”
费诺神色紧张地看向她,抓住她的手,一向温柔寂静的眸子,染上慌乱后像一滩揉碎的水洼:“不……”他们不该是这样。
林娜反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我之前没跟你说这件事。”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叠纸:“正好费茹提到了,不如现在就签好吧。”
林娜本就是不全身心依附男人的女人,对二婚要经历的事,即便生疏,有林时月这么个靠谱的女儿,自能准备周全。
只是她本来打算在两边的孩子都知道后,再和费诺谈协议的事。
“既然都拿出来了。”费铭算着这个档口说话了,“爸爸你不如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自从费诺和宁素离婚,费铭已经有很久没叫过他爸爸了。
如今再叫这个称谓,居然是逼他去为难未来的家人。
费诺咬牙,不愿去看这份协议,他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论他多么努力地去修复,他们还是要这么为难他。
一只柔软的手盖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指腹轻抚他的手背,他低头,林娜仰面温柔地望着他:“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