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蝶火,来源于燃魂灯残余魂蜡,普通人融之必会寒体而亡,因它本就是极阴之物,除非吸食了至少十个鬼魂的人,才能承受住这种极阴之气。
至于祁钰,她的魂魄本就是历经上千年的上神,融掉幽蝶火对她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可皇帝。
所以祁钰刚才一直十分小心谨慎地将那沙砾一般细小的蓝色光点操控在手,即便真得不小心叫这狗皇帝寒体而亡,她也可以凭借玉坠空间逃走,又即便是仅凭她一人逃脱这区区凡间的皇宫大院还是绰绰有余的,来时她早已把路线记好了。
祁钰盯着皇帝淡淡谈笑的和睦老人脸,若非魂魄上千年,就一定是吸食鬼魂修炼鬼术了,竟未想一国之君居然是个鬼修。
她该庆幸没有释放更多的幽蝶火,否则叫他察觉了,那今日这家宴就会变成无数人命丧黄泉的葬宴了。
祁钰平复好心情,装成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目光扫视席座,想要搜寻盛烨的踪迹。
很快搜到了,因为他也在盯着她。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年华正盛,怡丽清甜,笑盈盈望过来。
祁钰只看了一眼,阿烨的傀儡也和他好像,眼神都是温柔的,纯净的,对视时间长了也是不好,祁钰先是撇过眼睛,却仍觉那视线在她身上,再次抬头看他时他已离座,朝这边走来。
厅中无人走动,皇帝未言谈说自便者不得擅自离座,席宴顿时静默,而盛烨的傀儡仍是目视着她步伐不止。
祁钰无端地心底生出恐慌,越来越近时竟只见他突然折了个身,面向高座上坐着的皇帝俯身揖礼:“父皇,儿臣想与太子妃对剑”
皇帝先是看了看祁钰的方向,笑了一声后道:“准,来人,为太子妃取剑来”
“陛下,微臣”祁钰又觉这自称不对。
“儿臣礼服繁重恐无能胜任”
“梨园慢舞,皇嫂只当飧后助兴”他的声音和盛烨的一样好听。
可皇嫂二字如此刺耳,祁钰很不爽。
又听皇帝道:“太子妃即兴舞一段太极剑便可”
太极剑剑法缓慢柔和,并无太多大开大合的复杂动作。
见祁钰犹豫,皇帝又道:“莫非太子妃不会?”
祁钰正想借此问借坡下驴,不料只听殿上那人又道:“我使慢些,皇嫂可跟着我的步伐走”
傀儡也会有主人的感情么?她一向是觉得傀儡如果有了人的意识,他就应该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祁钰望进他的眼睛里,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又垂眼看了看仍坐着的谢长则,却见他事不关己地端坐着,难不成是想看她出丑?又看在座之人,无不等她回答。
祁钰要强,可不至于被这种心思蒙了心智,舞剑之时她要做一个小插曲,于是颔首道:“是,儿臣遵命”
祁钰先是将裙摆卷起,绑在腰带上,好在裙摆底下还有外裤,祁钰看了看席上之人,似没人觉得不雅,于是安心。
从婢女手中接过长剑后,发现它竟是软剑,祁钰眯眼,这些人到底是想看她出丑呢?还是心怀不轨的鸿门宴,只是她来时可没有韩信,暗斥谢长则居心叵测,而此地何人又是项伯?
祁钰看了看谢允宜,她靠在椅背笑得明媚,像在给她打气。
祁钰皱了皱眉,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绕过席座,去了空庭,谢长渊提着剑眼神骤冷,像在凝神,和她隔着三步远,淡淡看着她。
他们本该不认识,可这张脸她熟悉了千年,就算是现在陌生又冷漠的脸,她依然见过。
祁钰提剑对着他,眼里温柔。
“皇嫂先请”谢长渊道。
祁钰浅浅一笑,罕见得俏皮,下一瞬并步气势点剑对着他,谢长则亦然随之,独立反刺,二人剑尖相对发出叮当剑鸣,前十式,中规中矩,柔中带刚,无可挑剔,可在后十四式祁钰打得尤其轻快,带着节奏使谢长渊也快了起来,恰如一段音乐的高潮鼓点,再往后的二十四式竟全然变了个样,变得面目全非完全不是太极剑的招式,反而像是比武台上非争个高低输赢的对峙。
场面似一发不可收拾,无料在座之人渐渐入其境,看得着迷,有的夸太子妃武艺了得,有的责其不守规矩,罕见的有一个秀丽少女替祁钰辩驳道:“皇嫂人美多才,岂容你等评说”
逼得女眷止声,或羡慕或嫉妒或崇拜地看殿上英姿飒爽的二人。
终因祁钰袍摆松垮,华服上的一白色珍珠无意被剑挑断,祁钰反身回劈,流星赶月,竟使那玉珠朝上座飞去,方向正是皇帝!
贵妃惊骇,大喊“护驾”,满座皆惊,哗然轰动,玉珠近皇帝一尺之时,他沉稳的身形仍是不动声色,从容无波,手指将那玉珠弹了一下,刹那间玉珠折返,速度奇快,似如流星,嵌进极远处的木柱而入。
顿时殿上鸦雀无声,静得可怕,四层角柱很多,不至于因一支柱子而塌陷,然众人惊诧的是皇帝的内功。
祁钰扑通下跪求饶道:“父皇恕罪,儿臣鲁莽”
“鲁莽?”皇帝语气似不善。
祁钰呼吸一滞。
“是儿臣的错”
“儿臣不察,求父皇降罪”
前一句是她身旁的谢长渊,后一句是从席座站起的谢长则。
高座上死寂无声,祁钰是有一点点怕的,她此时已规划好要从哪里跳下了,若是如此必会是众多人口中的妖物。
岂料上座冷冷开口:“太子妃禀行有失,禁足三日”
“谢父皇”祁钰五体投地,动作过于夸张。
颇有种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自量力后心悦诚服。
宴后。
皇帝和贵妃先行离席,谢长渊叫住了谢长则:“皇兄,可否允我与皇嫂单独说几句话?”
这一世谢长则没有就读明寰书院,而祁钰亦没有在明寰书院待了三年之久,谢长则认为祁钰和长渊之间无甚渊源,但席上刚两人并不像初见,他是不愿长渊与祁钰能扯上什么瓜葛,因为她是个不怕死且爱作死的人。
遂道:“只怕长渊回头看看便没了这个心思”
谢长则拉起祁钰,和她十指相扣,谢长渊却是没有回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对交叉握紧的手。
“为兄携妻先走一步”谢长则拉着祁钰作势要走,却见祁钰和谢长渊对眸,他无意拽了一下才拉回她的目光。
“祁”
身后人只一个字,第二字像被堵住了祁钰没有听到。
但只听另一道女声:“阿渊,我们回家好不好”
路上祁钰心不在焉,茫然出神,这让谢长则很是烦躁,脚步急促拐弯时甩掉了跟着的宫人。
祁钰没有察觉到他们正在往着越来越荒凉的深宫走去。
高墙暗道,已至昏黑,九曲八折,交错繁绕,等意识到的时候早已只剩下他们二人匆促地走在一条曲径通幽的石板长巷里。
“这是哪儿?你是不是迷路了?”祁钰问道,她还仍被前面的谢长则拉着。
他却不说话,只一味走着,祁钰只当是皇宫太大,又是晚上,难免一时找不到出路,便没有多言。
可直到拐了三个弯后,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幽巷,祁钰有些急了。
“要不我们敲开一院门问一下路?”
四周静悄悄的,院墙太高,祁钰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月亮。
“喂,我跟你说话呢?耳聋啊”面对谢长则祁钰的脾气一向很火爆,可能是觉得他也是穿越过来的缘故,那时候的人大都很浮躁。
“这些院里没有人”
“没有人空着占地岂不是浪费了”
紧闭着的院门很高,门檐上挂着两盏宫灯,却没有被点亮,一直处于黑暗中的她还是能适应这种环境的。
“浪费?你觉得用在这里合适吗?”谢长则脚步又快了些。
“确实不合适,毕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你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句子真妙啊,曾几何时他已习惯了这样的浪费。
对于民间疾苦他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即便是他见到了也依然不觉凄惨,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钟鸣鼎食,哪怕现在他也是这么想。
唯独对她,还有仅是猜想的“妖怪父皇”
谢长则从容如一的步伐根本不像是迷路了的样子,而在此刻月黑风高之夜,更不会是漫无目的地游玩。
祁钰驻足:“殿下是不是要在某个角落里杀了我?”
谢长则被迫止步,他脑瓜子疼,真得,他是真得不明白太子妃为何总是能和死扯上关系。
“是太子妃没长脑子,还是本殿高看你了?”谢长则转身。
“我要杀你在浮梁县时有的是机会,更何况太子妃说自己是神仙,该担心不应该是我吗?”
这点祁钰是很清楚的,谢长则没有杀她的心,但曾经突然的毒茶陷害叫她无差别地对谁都存在警惕,尤其是罪魁祸首的他。
“那这是何意?”祁钰指着四周。
谢长则近她一步。
“我要去看母后,太子妃可愿随行?”
见祁钰不说话,谢长则又近了一步。
“小生恳请姑娘做伴探母,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谢长则拉着祁钰的手抱拳。
“你”祁钰拉长尾音,她总觉得从宴席散后,谢长则就怪怪的。
可他仍弯着腰,貌似挺真诚的,罢了,且信他这一回吧。
“哦,可别耍花招”祁钰意图抽回自己的手,不料握得更紧。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道:“答应你的就不会食言,放心,我不会跑”
谢长则没有说话,拉着她转身继续走,又是九曲八绕的幽黑长巷,袍摆自祁钰下了宴席之后一直别在腰上,可夜里微有些冷,她想放下袍摆,但不知还有多少路,要是不远她也还能忍一忍。
正此想着,谢长则忽然停在一很高的门前,这门檐上挂着的宫灯是亮着的,发出暗黄色的烛光。
谢长则松开祁钰的手,向前迈了一步,吱呀一声推开了紧合着的木门,这门像是年久失修,打开的时候晃悠个不停,谢长则先进去了,转身又朝祁钰伸手。
“祁姑娘”
祁钰仰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半明半暗,更衬得他的五官棱角分明。
可她是个很谨慎很猜忌的人,一丝不易察觉的蓝色荧光飞入院内,绕着整个宫院飞了一圈后原样回到了祁钰手心。
她道:“好”
她将手递到谢长则手里,谢长则朝她明然笑了笑,转身即朝院内走。
前院很大,有一荷花池,月上中天,祁钰隐约可以看到水面倒影,波光粼粼,秋荷晃动,梗叶摇摆,柳随风动。
这里原来应是一方怡人之地。
静谧无声的夜晚引人遐思,寝宫外是轻晃的蓝烛宫灯,廊中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宫人,见是谢长则赶忙上前行礼。
谢长则从袖中取出两袋碎银扔给他们二人,两人接到后喜不自胜连忙道谢,不一会出了这宫院。
寝殿门大开着,谢长则拉着祁钰朝里走,里面显然更亮,两侧各一排烛火,入门时是先皇后的灵位,还有一张画像,上面的女人端庄昳丽,眉眼含笑。
谢长则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下,她要不要跪,祁钰内心纠结,未等她想好,谢长则又拉她绕过摆放灵位的长桌朝室内走。
这间屋子很大,东西也很多,摆放得不是怎么整齐,而且上面多有落灰,好像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了。
再往里走,祁钰转眼便看到,那竟是
只见房梁上挂着一很长的绑着结的白绫,底下是放着的一个圆凳。
谢长则注视着那个方向,握着祁钰手的力道重了重。
这是命案现场,不想他竟维持了近二十年。
横死之亡魂如没有超度入不了地府,亦投不了胎,只能慢慢在阳间腐蚀消失。
“我恨她!”谢长则突然出声,带着浓浓的怨气和淡淡的悲伤。
“你以为我是在追悼她么?不,这皇宫里,我尤恨她”谢长则像是在跟祁钰说话,又好像没有。
皇家是非她一向不喜参与,更难当什么救风尘救赎某个童年悲惨的孤闭者,她不喜这样的人,亦不喜这样的事,她只想纯洁干净简单,开朗活泼更会深得她意,就像盛烨那样。
遂她完全不知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更是希望这样压抑的气氛快点揭过。
“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