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是特工一生的课题。
对于若拉来说,她曾经的那些亲缘与社会联系全部都随着她的尸体的腐烂而腐烂成泥,成为旧时代的余孽。
如今,她就是斯嘉丽·萨特,一个完完全全的美国女人。而因为她曾经的敏感身份,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伦敦了。
也正是因为这点伤感,她对于面前的萨洛斯·卢奈尔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伤疤。时间会抚平一切,曾经在英国异能学院的决斗台上被德米安的风刃切割的伤疤,如今早已愈合,长出新的嫩粉色的肉。
若拉抿唇:“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德米安会……”
“陆斯恩,你是在忏悔吗?”
萨洛斯·卢奈尔定定地注视着若拉的脸,那张陌生至极的脸上慢慢地融化去属于斯嘉丽·萨特的明艳热情,流露出里面属于若拉·陆斯恩的深沉与细腻,就好像伦敦连绵不绝的雾气。
他放声大笑,声音十分冷酷,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在对我忏悔吗?”
若拉突然感觉心脏被收紧,那点破碎的,扎在心底的碎渣居然再次触痛她,就好像一道陈年旧疾,在她遇到故人时总会随着她的心轻轻颤动,搅得她的伤口鲜血淋漓。
体内残存的人性与野蛮的兽性对抗,双方都不肯善罢甘休,两头怪物小心翼翼地围绕着无形的界限转着圈圈,谁也不敢率先动手,因为谁也承担不起若拉彻底崩坏的代价。
“……我在忏悔。”若拉轻轻地说,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水光,那点反光像是璀璨的钻石一般闪耀,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你?向我忏悔?”
他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她的坦诚和示弱给刺痛,等回过味来又开始品味她的忏悔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他也是处在政治权利中心的情报特工,他知晓面前这个怪物有多么的难缠和可怕,他必须如此!德米安·伊诺克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高悬在面前,他可不想步他的后尘!
否则,他会像曾经任何一个和她接触的人一样,被她吸引、爱上她、最后对她恨入骨髓。
萨洛斯不是像皮特那样感情用事的蠢货,他知道若拉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仍然在用眼睛看着镜子的反光,从而观察自己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而不被他迅速察觉。
“你希望我对你产生怜悯,从而保全自己的自由,苟且偷生直到一切结束……陆斯恩,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卑躬屈膝?CIA轻而易举打碎了你的脊梁,把你变成一条和美国底层厮混的癞皮狗。”
“你和我见到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和你曾经瞧不起的人没有任何不同,现在你失去了身份,现在也成功在我面前失去了自尊。”
“你现在还指望着把权力交到我的手上,一个你并不信任的、花心多变的男人身上!”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萨洛斯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丢下两个字:“晚了!”
萨洛斯毅然决然地加入P党;若拉死亡后隐姓埋名,在社会上随波逐流;德米安向伊诺克家族低头,选择与沙曼珊·海加尔联姻──他们都变成曾经的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何其讽刺!
若拉第一次见到萨洛斯·卢奈尔是在学校的角斗场上。
那时候她还是单手扛剑、有着骑士梦的中二病小孩,而萨洛斯早就是决斗俱乐部大名鼎鼎的部长,华丽的长步枪以及星月异能让所有人感叹其天赋。
若拉看着萨洛斯灵活地切换着不同的节奏,用繁复华丽的战斗技巧死死压制着对方的进攻,轻而易举地再次取得了胜利。
她撇嘴:“华而不实,为了炫技而消耗异能过大,真蠢。”
这话自然被萨洛斯听到了。
他看着那个小鬼,单手撑着决斗场的木头边缘坐下,双腿自然垂下在空中一晃一晃,像两根柳树的枝条一般纤细而有韧性。
那双闪烁着星星的蓝色眼睛饶有兴趣地瞥了一眼若拉肩上背着的黑漆漆的重剑,青年只是弯了一下嘴角。
“你说得对,但是我足够强。”
场景转换。
若拉沿着高高的楼梯,俯视着站在拐角阴影处的青年,他深紫色的长发潇洒地垂在一边挡住了自己的右眼,左眼上细细的一道贯穿的伤疤反而给他的脸多了一丝战士的坚毅。他无奈地用手拨着胳膊上抱着的玫瑰花瓣,那片片火红像是灼烧的火焰的余烬。
他将那些不成样子的花枝和荆棘随手丢进垃圾桶,笑吟吟地向上走,而若拉只是看着他的故作姿态,冷笑:“现在你可打不赢我,萨洛斯。”
“你确定?我这次去虚空虫洞历练可以得到了虫母的心脏核心,更何况控制系克制重装战士,你能近我身就不错了。”
他吊儿郎当地扯了一下若拉魔剑上挂着的穗子,那缎带猛地放出一道血红色的气流,急促而果决地割破了他的手指,点点星光融入那深色的穗子,消失不见了。
“吞噬?你就不能控制它的胃口吗?”他无奈地收回手,插进口袋里,两人并肩朝着楼顶走去。
若拉无奈地摇头,眼底的眼神难得地变得内敛而温柔,像是深邃的宇宙:“我控制不了它。比起异能者掌控武器,我倒更觉得是武器在掌控我。”
“我的习惯、喜好、性格以及能力。”
若拉突然驻足,回过身子站在萨洛斯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有穿透能力,那你能不能看出来一点。”
“我和这把剑变得越来越像了?”
若拉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变态的笑容:“就在刚才,我品尝到了你的血液,并且感觉到……愉悦。”
承认这一点是很艰难的事情,但若拉必须如此,因为她绝不愿意将自己变成茹毛饮血、被异能控制的怪物。
怪物意味着众叛亲离。
萨洛斯眼睛突然闪烁着明亮的光泽,他定定地看着面前女生的眼睛,摇了摇头:“我看不透你。”
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也许在你提高精神力以后就能控制住这柄魔剑了,你现在需要战斗。”
萨洛斯笑嘻嘻地把若拉拐去决斗俱乐部,并且暴打了她一顿,那璀璨的星光,皎洁的深紫色月亮以及各种控制链让她宛若陷入浓稠的沼泽。
场景转换。
他们坐在天台上吹风,若拉看起来表情有些沮丧,她伸出双手看着掌心浮动的深红色印记。
“我能够感觉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它希望我去杀戮,去吞噬,并且带给我严重的、难以辨认的幻觉。”
她偏过头看着萨洛斯的脸:“不说这个了,你会去P党吗?你答应我……”
男人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抿唇,偏过头不去看若拉的眼睛:“我不会甘心被政府控制的。”
“可你说好了要陪我……”
“那不一样。你作为一个……一个怪物,一个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爆炸性武器,只有在政府的掌控下才能保证社会安全。你会给人带来恐慌和灾难,但我不一样!”
萨洛斯猛地起身:“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你去MI6的,政府全都是一群骗子,伪君子,将自己的私人利益包装成人民大众的利益。”
他走了,只剩下若拉低着头,表情痛苦又困惑。
思绪回转,若拉睁开眼睛,面前空空荡荡的十分安静,窗帘伴随着没有关紧的窗户透出的风而烈烈舞动,摇晃出摇曳而热情的姿势。
萨洛斯早就遁入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她。
我还能做什么呢……吸血虫迟早会将我的理智全部剥夺,存活的每分每秒都是在扩大未知的潜在危险。
“苟且偷生……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在苟且偷生,连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
若拉喃喃自语,心越陷越深,她想到了许多可怕至极的事情,脑海中又浮现出诡异的幻觉,在那些张牙舞爪的鬼脸,那些模糊不清的亲友的尸体,那些鲜血与哭号的反复无常的精神污染下,若拉居然生出了一丝混乱的快意。
对啊!就这样吧!就让一切毁灭我,让我毁灭一切!痛苦是人生的主旋律,苦难是我逃离不了的伊甸园,一切恶果都是我咎由自取!
突然,她看见德米安站在她的面前嗤笑,金色的发丝精致地打着卷儿,脸上又是一副高傲厌倦的表情:“陆斯恩,你就这点本事?”
“陆斯恩,你要死在这里了吗?”
若拉苦笑,手不自觉地将魔剑取出,握住剑柄缓缓抬起:“没错。”
德米安恶劣地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像是在讥笑她的懦弱无为:“啊……那真是遗憾极了。”
“我还想在订婚宴上见到我的108个前女友呢,如果你跪在地上求我,也许我可以赏你一口饭吃?”
若拉忍无可忍,举起的剑本来已经离心口只有一寸了,但偏偏他的激怒让剑锋愤而掉转,对准德米安的身体狠狠地刺了进去
欻,欻,欻!
鲜血狂喷!
若拉感受到心底传出一丝痛苦的哭号,而伤害它就能给自己带来解脱,若拉浑身上下浸透了这个贱人的血,她舔了舔嘴唇,品尝到失败的鲜美。
她重新恢复了力量。
没错,德米安,她居然能忘了这个贱人!真是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