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般浓稠。
晚上,燥热的城市忽地下了一阵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罗维看见窗外照来闪电,将落地窗照得通亮。
眼皮不自觉跳了下,他低头看手表,已是晚上十点半。
玄关处的指纹锁响了。
罗维看见男人走进来,手臂揽着西服外套,衬衫上的领结有些歪斜,发丝上沾着水汽,飘了几缕在额前,凌乱显露出男人充满阴鸷戾气的眉眼。
看来今晚的商谈不太愉快。
罗维只瞧了一眼便自觉退出去,准备离开。
临走前听见男人问他:“舒漾呢?”
罗维如实回答:“小姐一直在卧室里,没有出来过。”
费理钟拉开卧室的门,却并没有看见舒漾。
床单平整无褶皱,被子也叠得整齐,只是床上人影空空。
浴室的门还关着,隔着磨砂玻璃还能听见里边的潺潺水声。
费理钟静默地站了会儿,没听见动静。
“舒漾?”
他轻轻敲了敲玻璃门,没有回应。
男人蹙眉,推门进去,皮鞋踩进水洼中,发出啪嗒的水渍声。
低头望去,看见光滑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积水,盛满水的浴缸边缘还在不停地溢出水流,滴滴答答,汩汩细流淌过他脚边,在地漏处打了个回旋。
湿冷的空气吹进来,将朦胧水雾吹散。
露出浴缸边缘那张白皙的小脸。
少女趴在浴缸边缘,斜倚着身子睡得正酣。
手臂半垂在两侧,湿漉漉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耳畔,将胸脯勾勒出饱满的弧度,香肩在水中沉浮,晃出片片光影。
少女的脸颊沾满水珠,娇嫩欲滴。
白皙如鱼肉般光滑的身体,安静地躺在浴缸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只有脖子上那道掐痕像红线,一端系在她脖子上,另一端则缠在他掌心。
男人目光一顿,呼吸微滞。
眼中的戾气瞬间被更浓烈的情绪覆盖。
他深吸一口气,关了水龙头,将外套丢在衣架上,俯身拍拍少女的脸颊,低声轻喊:
“舒漾,舒漾,醒醒。”
男人的声音混着丝喑哑,手掌将她的侧脸微抬,免得浸入水里。
然而陷入熟睡的少女根本没有反应,眉头微蹙,似乎正与梦境纠缠,嘴唇无意识蠕动着,像在说什么话。
冰凉的水流拍打着手背,将男人的理智拉回。
他双手一伸,俯身捞起浴缸中的少女,将她横抱在怀里。
目光在触及到怀中那抹柔软的白时,心神仿佛被什么震颤,不停地晃动,摇曳。
嶙峋的山谷幽邃,鲜红的茱萸点缀其间,如盛开的虞美人。
男人难忍地闭了眼。
他迅速扯过浴袍,将少女光洁的身体裹住。
少女柔软光洁的手臂虚虚搭在他肩膀,白皙如鱼肉般的身体,在他掌心湿滑。
他触碰到的每寸肌肤,都在疯狂挠着他的心尖,令他心脏发烫发痒,血液翻涌,身体燥热无比,令他的肌肉紧绷。
从浴室到卧室的几步距离,他却觉得倍感漫长。
男人蹙起的眉峰像两道枷锁,牢牢将他飘摇的神思勾回,他抿着唇将少女放在床上,拉过被子遮住那抹倩影。
他别过头去。
静默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眼前昏暗无光,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那具饱满白皙的胴体。
胸中的燥热愈盛,如瓶中焰火,散发幽蓝赤色。
男人终究是坐不住,站起身,点了根烟。
站在黑暗寂静里的男人,仿佛融于夜色,唯有指间那抹猩红火光照亮眉眼,眉骨高耸,鼻翼修长,右眼角的那颗痣在烟雾里忽明忽暗。
他扯着领带,将领口扯得歪斜,露出还带着牙印的脖子。
那条领带松散地挂在颈间,上边打了个结。
-
她又做梦了。
梦见费理钟在车站等她,牵着她的手坐上了十八路公交车。
那是通往游乐园的公交。
她小时候最想去的地方。
上次费理钟把她欺负哭了,答应周末陪她去游乐园坐过山车,摩天轮,旋转木马,还要在夜里看烟花。这是每个小女孩都期盼的,梦寐以求的,而她的愿望马上要实现了。
舒漾心情有些激动,一路上不停地询问费理钟:“小叔,我还想去水族馆看鲸鱼,可以吗?”
水族馆就在游乐园旁边,如果可以的话,她贪心地想要全部。
男人难得颇有耐心,撑着脸颊,漫不经心地点了头:“可以。”
手里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挠着他的掌心,微痒。
他捉着对方的手,看见小姑娘坐在他身侧,满眼期待地望向车窗外,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着,像两颗黑葡萄般晶莹。
公交驶过隧道,从黑暗中钻出一片天光。
绿树成荫的梧桐街道,幽深疏寂,光影斑驳,细密的树叶将阳光倾洒在车窗上,照得小姑娘脸上的绒毛根根分明。
“开心吗?”
“开心。”
“还哭不哭?”
“不哭了。”
小姑娘摇着头,笑容灿烂,早忘了他是怎么欺负她的。
满脑子都是“小叔对她真好呀”。
费理钟果然没有食言。
周末大清早就把她从床上拎起来,说要去游乐园。
可舒漾不愿意坐他开的车,也不愿意打车,揉着眼睛撒娇说:“小叔,可不可以坐公交去?”
其实她更想让费理钟陪她走路过去,这样她就能多牵一会儿他的手。
他的手好温暖,指腹略带粗糙,掌心却是软的。
她很喜欢被他牵着逛街的样子,那时候,她就可以抓着他的手,沿着街边的人行道线蹦蹦跳跳,悄悄跳格子。
可是游乐园实在太远了。
她也怕累。
她的小短腿根本走不动路。
费理钟走一步,她需要迈两步才能跟上。
费理钟今天十分罕见的温柔宠溺。
他不仅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还陪她玩了所有想玩的。
她抓着费理钟的手,在过山车上兴奋地尖叫,脸蛋红扑扑的。
她坐在摩天轮上俯瞰风景,看见远处的高塔折射着刺目的阳光,眯起眼拽费理钟的手:“小叔,你看,那是不是昨天电视上那个明星?”
高塔上的荧幕上挂着巨幅海报——
男明星穿着炫彩打歌服,耳钉璀璨闪耀,额前的碎刘海遮住半边脸,挑染出几缕浅紫色,看上去冷酷时髦又帅气。
费理钟捏着她的下巴扭过头来,眯起眼,声音冷冽:
“他就是你说的梦中情人?”
“我们班好多女生喜欢他呢。”小姑娘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却在男人再次将她的脸掰过来时,笑嘻嘻地挽着费理钟的手臂摇晃,“不过他不如小叔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姑娘的表情无比认真,语气也很诚恳,“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啦,就是大家都喜欢,我如果说不喜欢的话,会被人讨厌的。”
小姑娘盯着男人的脸,忽然笑起来:“小叔比他好看多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冲冲补充道:“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啧。”男人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马屁精。”
语气不耐,眉眼间却还是透出一股被讨好的愉悦。
坐旋转木马的人最多。
排了好长的队。
等舒漾坐上去时,已经被太阳晒得额头冒汗,背上湿了一片。
她想让费理钟也坐上来,冲他疯狂招手。
男人却没搭理她,只是看着她欢欣雀跃的样子,默默举起相机。
咔嚓,闪光灯照过,画面定格。
“小叔,等等,我还没摆好姿势呢。”
小姑娘咕哝着,被闪光灯刺了眼,又迅速摆好姿势,对着镜头露出期待的眼神。
小叔的眼光真好。
他拍的照片也好看。
舒漾穿着费理钟给她买的裙子,薄荷绿纱裙,领口有金丝镶嵌的珍珠,欧根纱裙摆上绣着浅绿色蝴蝶,风吹动时栩栩如生。
她抱着木马的头,对着镜头笑起来。
对着镜头比耶,做鬼脸。
男人不动声色地摁下快门。
也不知道拍了多少张。
可好景不长,舒漾还是太天真了。
这种温柔时刻持续到费理钟将她带到跳楼机前,买了票让她坐上去。
“小叔,小孩子不能玩这个的。”
舒漾怯怯地说,眼珠轻颤,惶恐地抓着费理钟的衣角。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费理钟完全不把她的胆怯放在眼里,反而饶有兴致地牵牢了她的手,觑着她忐忑的小脸,指着警示牌上的文字,“你满六周岁了,而且身高也超过一米二。”
“过山车都能坐,这个怎么就不能?”
“那不一样的……”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敢怒不敢言,只能无力地收拢手指,垂头丧气。
她就知道他肯定会选刺激的。
刚刚她撒娇求他陪她一起玩,他却只愿意陪她玩跳楼机,早知道就不求他了。
于是舒漾在半空中失声,被吓得忘了尖叫,只能死死抓着费理钟的手,闭眼不敢看。
费理钟倒是没什么表情,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好玩的根本不是跳楼机,而是她。
从跳楼机上下来时,舒漾的腿已经彻底软了。
只能被费理钟抱起来,背在背上。
“小叔,真是太坏了。”
她撇着嘴,趴在他背上,想哭不敢哭,“大坏蛋!”
她怕现在哭了,等会儿费理钟生气,就不带她去水族馆玩了。
她只能憋着泪水,忍着惊吓的余韵,抓着他的背挠。
费理钟心情却好极了。
也任由她的小爪子在背上乱挠,挠得他只觉得痒,不见疼。
小猫挠人都是收着爪子呢。
他笑了笑。
可在梦境外守候的男人,听见怀中的少女发出怨愤的声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表情微凝。
抚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凝视着她的脸,这是梦见什么了?
惊吓之余,舒漾悠然回神,从梦境中拽回神思。
迷迷糊糊间,手中的触感炙热滚烫。
她忍不住抓了抓,是男人的手指。
她的手正被男人握在掌心,十指相扣。
闻到熟悉的香味,舒漾又惬意地闭上眼,往男人怀里缩:“小叔,你回来了。”
“嗯。”男人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喷在她头顶的气息温热,耳畔传来他掷地有声的心跳。
他的怀抱温暖又舒适,舒漾的意识又开始昏沉了。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用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额头轻轻蹭了蹭男人的下巴,蹭的男人呼吸加深才咕哝着:“小叔,我刚刚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带十岁的我去坐跳楼机。”
舒漾还没完全从梦里回过神来,声音还带着浓烈的情绪,委屈极了。
软绵绵的,还像小时候那般又甜又腻,像透明的糖纸,裹着蜂蜜。
费理钟的思绪回转,想起以前带她去游乐园的事。
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但事实上,他带她去游乐园这么多次,却没有一次让她坐过跳楼机。
大部分时候,都是她玩的不亦乐乎,他跟在身后替她拿着快融掉的冰淇淋,在她一次次的撒娇中,陪她玩了无数次射击气球。
小姑娘拿着玩具枪打不中,只能眼巴巴望着他。
那副可怜兮兮哀求央求的模样,总能让他忍住心中的不耐,替她拿到想要的奖品。
她抱着那些小熊玩偶,开心的像个傻子。
梦与现实总是相反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梦见这些的。
舒漾还处于半梦半醒间,混沌的意识被熟悉的气味包围,安逸中,很快就陷入更深的沉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