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此次来的人跟上次比起来的确算不得太多,但能看出大多都是精锐。
虽不至于输,但耗时耗力是一定的。
等这么久才有动作,却没有百分百赢的把握。
那位倭寇头领,想做什么。
不等楚秋池多想,城下的人隐隐有了动静。
他们的性子,终是耐不住了。
城墙上弩箭,火石早已备好,云山等人各自带一只兵马出城,两方对峙,硝烟无声。
楚秋池转身走下城墙:“帮我开路。”
钟未期听到后嗯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倭寇此次来犯实在蹊跷,楚秋池不想陪他们在这耗,最好的办法,就是取走倭寇头领首级,速战速决。
城南离海岸格外近,站在城门口,甚至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钟未期掂了掂覆君,突然说:“你说若是把他们扔海里去,我是不是算在给我爹找事做?”
楚秋池看了他一眼,额角抽了抽:“钟伯父揍你不是没有原因的。”
被明里骂了一顿,钟未期却并不难堪,反而悄悄凑近了点,像是对这话接受良好并且赞同的样子。
楚秋池不欲再跟他插科打诨,而是正了正神色:“先收拾他们。”
“行。”钟未期弯起唇角,握紧了手中长枪。
那位倭寇头领显然也并不打算就这么无声对峙一动不动的,看楚秋池他们没动作,就开始不耐烦,率先下令进攻。
而这,却正中楚秋池下怀。
他能看出对方极其没有耐心,只要他率先出手,江泱几日前来布的机关就能派上用场。
自从小岁提醒他们有个男人不对劲之后,楚秋池就派了人去查,虽然不知全部计划,却也清楚不久后倭寇便要攻城。
那时的他坐在窗边,接过了钟未期递来的茶水,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他们要来,便让他们来。”
随后,整个玄城四周,都布下机关。
玄城缺东少西的,没办法做太多精细能将对方一击制胜的机关,但其他的,却也能弄出来。
就像此刻,倭寇手持武器向前进发,前方却突然出现一根锋利银丝,瞬间取走了冲在最前方的士兵性命。
后方的倭寇头领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的越过无数将士,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人。
一位看他的神色淡淡,扫了一眼就移开。
一位看他的神色嚣张至极,甚至还挑了挑眉。
挑衅意味十足。
把那位头领惹出火后,钟未期一边把刺进尸体里的覆君拔出来一边说:“秋池哥哥,你看那蠢货,心思都写脸上了。”
楚秋池一脚踹开倭寇,眼神都没施舍一个:“你叫他蠢货不冤。”
这些倭寇精锐身手的确不错,楚秋池对付起来不吃力,但也比从前慢上些许。
没办法,围攻他们的人太多了。
钟未期拿着覆君刺进楚秋池背后的人,眼神阴鸷:“啧,这群杂种。”
楚秋池转身回踢,又用折哀划了一人的脖子。
“掩护我。”说完后,楚秋池下腰躲过刀刃,钟未期的长枪挑开了刀,把那人踹出一段距离。
“行。”
楚秋池拿着折哀,四周千军开路,一路披荆斩棘,将剑抵到了倭寇头领眉心。
他的眉眼满是不耐,上位者的气势挡都挡不住。
那头领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后生逼到这种境地,还不知道从哪摸出几根银针,妄图偷袭楚秋池博一线生机。
但才将银针放在手里,就见眼前站立的人偏了偏身子,一只弩箭从楚秋池身后刺来,将他拿着银针的手死死钉在地上。
倭寇头领因为疼痛,眼睛都变得猩红,却愣是没吭一声。
他看着面前不急不躁,高高在上的汉人,突然笑出声,不由分说开了口,试图挑拨离间。
“你现在这么卖命又有什么用,你们的皇帝不惜与我们合力就为了把你们所有人弄死!他不可能因为你守住疆土就收回成命。”
皇帝?合力?
楚秋池眉心一跳,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倭寇头领没注意到,而是继续循循善诱:“你们的君王都不要你们,何不为我们效力?事成后美人城池,都是你的!”
他笑得猖狂,看着眼前漂亮到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男人勾起唇角。
然后毫不犹豫将剑刺入他的眉心,一瞬间,鲜血就淌了下来。
楚秋池的脸上沾了倭寇的血,脸上红白相映,像是雪地里肆意生长的红梅。
他将倭寇头领的不可置信尽收眼底,那抹笑都显得嘲讽。
几乎是在刺进去的一瞬间,楚秋池俯身,放低声音,语气懒散。
“裕朝国事疆土,都不必由外人操心置喙,至于我们的君王……”
“他迟早成为我的刀下魂。”
说完后,将折哀拔出。
头领已死,倭寇成了一盘散沙。
楚秋池不再停留,转身重新走入战场。
城,守住了。
等倭寇彻底兵败后,楚秋池一刻不等,直接下令赶回城内,却发现府邸中只余程昙。
宋青壁,不在。
“楚大人!燕都趁虚而入,宋小公子已经离开前往城北半个时辰了!”程昙看见楚秋池他们走来,提着裙摆便快步走上前。
刚说完,便见钟未期和楚秋池脸色一变,匆匆道谢后带人朝城北赶去。
程昙甚至听见钟未期走前爆了粗口。
*
“小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这种皇帝,我呸!”宋青壁听到手底下的人说城北有敌军后就带兵赶了过来,站在城墙就看见了那些人的旗帜。
分明就是皇帝的人!
连呸了好几声,城下的人视而不见,而是一位看着像是将军的人一声令下,直接攻城。
宋青壁骂骂咧咧的下了城墙,腰间挂着之前段戏生和范如晔给的银针,手里提着剑就冲了出去。
范松派的人比留下守城的人多,宋青壁没想凭着他们四成兵力就把这些精兵打退,能拖一时是一时。
三柱香后。
宋青壁渐渐开始吃力。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数量占了优势,又一直围困自己消耗耐力,就算他身手强,也得被活活耗死过去!
眼见其余将士也逐渐力不从心,一个接一个倒下,宋青壁想起了钟未期教过自己的东西。
若逼到绝境,就选最有希望的路。
“妈的,小爷我今日就跟你们拼了!”宋青壁身子轻盈,轻功向来不错。
只是战场之上容易被弩箭射穿,他很少会用。
但现在容不得他多想。
手中剑刃划破周遭人脖颈,脚尖用力一点向上一跃,跃向了空中又踩着一个妄图拉下他的人肩膀借力朝那位地方将军所在跃去。
宋青壁的手放在腰间,摸出银针。
他这一手算是彻底把自己暴露在对方视野中,弩箭一个接一个射来,宋青壁生生受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摸出银针,射向那位将军,正中眉心。
银针涂抹了毒药,是段戏生他们给他保命用的,效果强劲。
那位将军被银针刺中后,瞬间倒地,七窍流血。
楚秋池和钟未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往日在他们面前嬉皮笑脸的少年,一身战甲,身前身后被弩箭刺中,但还是用尽力气扔出了银针,最后重重跌下,被赶来的钟未期接住。
意料之外的没有摔在地面,宋青壁笑了下。
云山他们带兵退敌,心思却都放在了宋青壁那里。
或许是亲眼看见身边人被残害,或许是这些天的怨气再也抑制不住。
他们杀敌迅速,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不过片刻,敌军尽灭。
云山和申旭跑到宋青壁面前,担心,急躁,愤恨。
就连整日没什么表情,要死不活的江泱,眼中都有藏不住的情绪。
楚秋池蹲在宋青壁身边,呼吸有些不畅。
在倭寇头领说出那些话时他就隐隐约约猜到是调虎离山,可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几度不敢看宋青壁。
清秀的脸上带血,身上被弩箭扎满,气若游丝却还对着他们笑想安慰他们。
可他都还没及冠。
甚至十九岁都还差几天。
钟未期把人抱着不敢用力,申旭想去叫胥南逸,但他们都知道毫无用处。
有一根弩箭扎在心口,回天乏术。
宋青壁没让申旭走,被一群人围着,撑着笑意,还是那副小孩子样:“师父……咳咳……咳我厉不厉害?”
钟未期没有任何犹豫,忙不迭答道:“厉害,臭小子你比我还厉害。”
宋青壁又笑了。
他说话声音很低,另外几个人不敢说话,就连呼吸声都放低,就怕听不见宋青壁在说些什么。
“我……咳咳……我还真战死沙场了咳……咳咳咳我怎么这么牛逼呢。”
楚秋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跟着笑了,他的眼睛很红,附和起来:“嗯,你最牛逼。”
云山听不下去了,他移开了目光,手握得死紧。
宋青壁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钟未期也只听到了一句话。
是一句抱怨。
——可惜,我还没去悦味轩多吃几顿。
怀里的人头一歪,没了气息。
这一小片天地的五人,没有一个说话,都看着宋青壁阖上眼,安静的可怕。
钟未期喉间像是有一股血,铁锈味冲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淹下去。
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不远处的枝丫,毫无预兆的断裂。
*
宋青壁的后事全程由钟未期操办,他不许任何人接手,执拗的做完一切。
楚秋池不劝说,只是时不时在远处看着。
他们几人在宋青壁死后状态都不好,楚秋池和钟未期尤甚。
不久前家中至亲才离世,现在宋青壁又战死沙场。
楚秋池有时在想,他这算不算天煞孤星。
一下子,就把身边人接二连三的克死了。
结果当晚屋里就出现两封信。
一封的笔迹楚秋池不认识,另一封只有寥寥几字,楚秋池却能看出是钟未期所书。
两封都在说一件事,他跟天煞孤星,毫不沾边。
那封字稍稍多点的,甚至还写了楚秋池与天煞孤星称得上是离了十万八千里。
楚秋池看见之后,突然就猜出是谁了。
能知道这些玄乎的事情,好像也只有他们了。
楚秋池吐出一口浊气,目标明确的到了宋青壁的屋子。
果然,钟未期在那收拾东西。
“你这师父真够霸道的,师娘想帮他收拾收拾东西都不肯。”楚秋池站在门边,望向手里拿着一袋糖的钟未期。
那糖是宋青壁把楚秋池带到玄城时买的,里面还有几颗。
钟未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进去拿了一颗放嘴里。
“腻死了,这臭小子怎么比秋池哥哥你还嗜甜。”钟未期嘴里说着抱怨的话,但语气满是怀念,“早知道再给他弄点糖了。”
楚秋池席地坐在钟未期身边,也拿了颗糖:“你这做师父的把糖忘了,小壁知晓后得怨你。”
钟未期听到后手一顿,把糖放下了。
屋外风呼呼地吹,钟未期越过窗棂看向院子的石桌。
以前宋青壁喜欢在那跟云山他们闲聊打叶子牌。
“想怨我,就自己来找我算账,跑那么远的地方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