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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江元抓了只野鸡吃。元珩靠在树旁闭目养神。江元烤好野鸡肉后,递上一只大鸡腿。
元珩睁眼时,江元却被她左眼中的几条蛇纹吓了一跳,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有蛇在眼睛里似的。
“姐姐,你的眼睛……”
“没事。”元珩捂着眼睛,自从那日失明后,那蛇纹便逐渐爬出,左脸上几道,左眼上也逐渐被覆盖。
看来这蛊,已经深入肺腑了。
“啊对了。之前顾着赶路,忘了这个了。”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元珩,道:“这是昔闻姐姐做好的解药。不过……不过她说你这蛊解不了了。这解药能够暂时抑制一阵,且……且能多活些日子。”
江元垂着眸,满是失落。当初听元昔闻说起时,他还不敢相信。元珩是百毒不侵之躯,居然也会因为毒发身死吗?
“人之将死,这药吃与不吃,都无意义了。”她拿起那颗丹药。
“不过应当能克制那骨哨。”她突然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将这药给吃了。
“我若死了,你便跟随着徐乐容。在她身边,能教你许多。”元珩接过他手中的鸡腿站起身。
“林卿还在车上?”
“嗯,一直都没有出来,之前我拿了水过去,也不知喝了没有。”
见到元珩走向了马车,江元又补充道:“林姐姐话也不说,也不哭。这短短几日亲人相继离世,定是难过的。但她一直这样下去会生病的。姐姐,你先哄着她吃点东西。”
“知道了。”
元珩拿着鸡腿走上马车,见到林卿双目无神,再不似初见她时那般明媚了。
她只微微一顿,随即坐了进去。
“几日都未吃什么了,吃点吧?”她轻声道。
林卿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并未理会。元珩紧抿着唇,虽是心有不忍,但也依旧告诫着自己,绝不能对她有任何恻隐之心。
“其实林司庭没死。”想了许久,她道。
见到林卿的双眸终于动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我让江元救了他。”
林卿的眼眶刷地一下通红,她伸手抓紧了元珩的双臂,声音暗哑,问道:“他……在哪?”
“将这个吃了我便告诉你。”元珩将手中的鸡腿递过去。
林卿立即接过,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边哭着边吃下这鸡腿,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肉。满眼希冀地看着元珩,而她却只轻笑了两声,并未说出林司庭的下落。
林卿哭着跪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哽咽道:“元珩,求你了,二哥哥到底在哪?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你告诉我……”
“你多说几句好听的,多求求我。兴许我一开心,就告诉你了。”元珩露出一丝笑,伸手轻轻擦拭她嘴边的油渍。
“我……我求你,带我去见见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见到他还活着就行了……元珩,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求求你。”林卿紧紧抓着她的手,已是泪流满面。
“在长州,你跟着慕容和白走的时候,可从未想过我是不是在求你。你见到陈勋是如何死的,所以一直都在怕我,那你又何必惺惺作态,说要与我成亲?!”
她将林卿的手用力掰开,语气冷漠,脸上的蛇纹都显得有些狰狞。
“我没有……怕你,想与你成亲,也是真的……”林卿瘫坐在地上,哽咽着。
“是吗?呵……”
元珩捏起林卿的下巴,充斥着蛇纹的眼睛凝视着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那从今往后,我说什么,你就必须要做什么。你要记得,是我杀了林司源和程清然,你这辈子,都要和你的仇人在一起!你若敢有一点离开我的念头,林司庭,就再也活不了了!”
元珩离去后,林卿无力地趴在地上。
兄嫂之死,二哥的生死未卜,元珩的冷漠,瞬间就充斥在她的脑海之中。整个人一下就崩溃了,泪如泉涌。
马车之中的林卿崩溃大哭,江元听着有些于心不忍。只是又见元珩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的模样,他欲言又止。
他思索许久,说道:“林姐姐这大哭一场,应是会好受些吧?发生那么多事,她一直都压抑着自己。哭一哭,总是好的……啊,对了,林家二哥伤得太重了,昔闻姐姐说……她只能尽力去救。”
江元边说边偷偷瞥向元珩,只见那唯一不被蛇纹覆盖的右眸流下泪,很快淌过脸颊。
江元觉得有些酸涩,默默问道:“林姐姐是讲道理之人,姐姐,你同她好好说,她会相信你的。姐姐,你又何必如此骗她……”
“我活不了多久了……”她缓缓开口,声音无比沙哑。三魂噬心蛊已是深入心脉,若不是这副身子已满是剧毒,可能还撑不了那么久。
所谓百毒不侵的代价,便是比他人的寿命更短些。
“江元,我不想死……”她压低着声音,似是怕被人听见。
她捂着眼睛,泪水从右眸上流落下来。断断续续地抽泣声,随着噼里啪啦的篝火传了出去。
江元紧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舍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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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雍城的路上,林卿在车厢内始终一言不发。但好歹也会吃点元珩拿过来的东西。
林司庭还活着的消息对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若想见到自己的兄长,便不能这般消沉下去。
秋风拂面而过,元珩的左眸已是完全被那黑色蛇纹覆盖。看上去就像是镶了一颗冷峻的黑曜石。
一只呈黑色,一只呈琥珀色,十分怪异。
江元不是很明白,她既然那么爱林卿,又为何要去伤害她?就算快死了,也能选择死在爱人身边。
让她恨,到头来受伤的,也不仅是她自己……
江元看了一眼那马车,亲人亡故,唯一知晓还活着的兄长如今其实也是生死不明。
自家姐姐又……
江元想着,不由重重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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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到了一处小镇后,江元寻了家客栈住下。
夜间,元珩推门而入,见到林卿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走上前,将人抱起放在床榻上。因为蛊,元珩的身子已是越发冰冷。也不是事她睡得太沉,还是她根本不想理人。被这股寒气包裹着,她却始终闭着眼,也没有任何回应。
可能是觉得有些疼了,林卿微微皱眉。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元珩。见她睁眼了,元珩也逐渐放柔了动作,亲吻着她的眉眼。
“我恨你。”她的声音冷淡如冰,听不出一丝感情。
元珩微微一滞,随即重重咬着她:“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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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元昔闻给的解药,脸上的蛇纹已褪下不少,但左眼也还是被蛇纹覆盖着。
对于她来说,解药已不起任何作用。无非也只是多活几日罢了。
翌日,元珩醒来时身边并没有林卿。她捂着脑袋,这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人不在了居然都没发现!
下楼之后,她拉着还在吃着早饭的江元就去寻人。
街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挠了挠奇痒的头发,又用木棍用力抠着黄到发黑的脚底板。
眼前突然出现一锭银子,他瞬间双眼发光,赶紧接过跪谢。
“托你的兄弟,找个人。”
乞丐抬头,只见眼前的女子面色阴沉,左脸上还有奇怪的蛇纹。就连眼睛都是不一样的,那阴郁的神情像极了黄泉来的活阎王。
乞丐咽了口水,点点头,应答道:“姑娘想找谁?”
“找到后只需告知我,莫要惊动。”元珩将一副画像递给了他。
“好说,好说。”乞丐接过了画像,画像上的女子面容俊俏,双瞳剪水,是个小美人。
乞丐盯着画像看了许久,元珩眼露杀气,冷声道:“找到人还有赏,我就在此地等你。”
“是是是,我这就去。”乞丐收起了画像,喜滋滋的将那锭银子揣入怀中。
元珩看着他离开,在对面的茶摊上坐下。
“姑娘,来碗茶?”店家见她坐下,马上迎了上来。
“好。”江元答道。
二人坐下后不久,一只小狗朝她屁颠屁颠地跑来,然后在她脚边转了个圈。
元珩伸手轻轻摸了摸,在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一只肉包,一点点地喂给它吃。
江元看着来往的人群,问道:“姐姐,林姐姐会去哪?她会不会回燕宁?”
“回去?林津然这个疯子能放过她?”
“那……那她会去哪里?”
“不知道……”
二人谈话之际,很快便有两个乞丐朝她走了过来。
“姑娘,人半个时辰前出城了。”元珩将最后的那点肉包扔在地上,那只黄毛小狗叼上就跑,还甩着圆滚滚的屁股。
元珩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伸出手。
“姑娘,怎……怎么了?”
“画。”
“啊,画在这里。”乞丐从怀里将那副林卿的画像拿了出来,弯腰曲背,双手递给了元珩。
元珩接了画,起身离去。
跛脚乞丐立刻就拿起桌上的银锭,掂量了一下,笑嘻嘻道:“走,喝酒去!”
元珩边走,边将那画撕了个粉碎,扔在了地上。她脚程快,一路朝着出城的方向寻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在找到了林卿。
元珩不知她要去往何处,故而也只是在她的身后默默跟着,并未靠近。
她停下,元珩便躲在树后,见她又开始走,于是又缓慢跟着。走了许久,她似乎有些走不动了。遂寻了颗大树,靠坐着。
身旁的河水走势较缓,偶尔能看到水面泛起涟漪。她这一坐,就从白日坐到了黑夜。
“姐姐,林姐姐会不会想不开啊?她已经在这河边待了一整日了。”江元低声问道。
“她没有见到林司庭,便不会自尽。”元珩的双眸始终放在林卿的身上,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有些担心。
如今林家已不是从前,万一她真的一时悲愤跳下去……
她不敢再想,只希望林卿能看在林司庭的面上,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