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星月暗淡,夜色沉寂。林司源的神情疲惫,他坐在桌前,手中正握着那支墨玉紫毫笔,这是程清然特地寻来的。
“兄长,我不明白。”林司庭满眼不解。
“明日嫂嫂便落葬了,兄长你却让我在此时离开?”
“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何让你去垣州城吗?”林司源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衍心楼有养私兵之嫌……”林司庭嘟嚷了一声。
也是因为如此,这才对上了温不弃,不仅受了重伤。后来还被不知名的黑衣人打断了骨头,下了毒。昏迷了大半年才醒。
“朝中一直都有衍心楼的人,他们想摄政,又养私兵,无论哪一件对皇室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兄长,此话何解?”
“父亲曾言明过,林家已是功高盖主,先帝一直有所忌惮。无论坐上那个位置的是谁,若家中遭逢变故。便让你们兄妹离家去。而夫人之死,就是父亲所说的变故。”林司源望着手中的那支墨玉紫毫,想到当年,程清然将它拿给自己时的模样。
“离王有谋反之心。此事皇上也已知晓,不过因为我在,所以他暂且不会轻举妄动。”
“既然皇上已经知晓此事,何不干脆诱他入宫,杀之!”
“离王之反心已是蠢蠢欲动。此时唤他入宫,他定会起兵造反!这一战,便无法避免。”
林司源重重叹了声气:“更何况……这些年来,离王也暗地里与北凌国暗通款曲。一旦宫变,边境必乱,我们决不可徒生战乱,让北凌国有趁可机!”
“不如我去杀了离王!”林司庭握紧了拳头,愤然道。
“离王身边暗卫无数,你杀不了……我说过,林家早已是功高盖主,就算今日的皇上能放过林家,那今后呢?帝王之心,最是难测。”
林司源的视线缓缓放在手中的墨玉狼毫上:“燕宁军,只尊林家号令。皇上怎会放过?你闯荡江湖许久,想必也认识不少江湖人士。此番你可找人投靠,先安定下来再说。林家其他人,我也会一一安顿好。但最重要的还是你和卿儿。你们才是他们要的……”
“那我先走了,妹妹怎么办?兄长你……怎么办?”
林司源沉默许久,抬眸凝望着他,缓缓道:“你们必须分开。若遇上追杀,也不至于……”
他停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林司庭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但林卿不会武,若是派人保护,还不如自己亲自保护来的好。
他正想说,林司源便出声打断:“卿儿那边,我自会寻一个人保护。那人,比你更合适。”
“二弟,你今夜便走。无论燕宁发生何事都不要回来。等一切都过去了,自有人会将卿儿送到你面前去。”
“兄长,你是否安排好了什么?那人是谁?不如我同他一起吧?而且我走了,那津然怎么办?他可是嫂嫂唯一的孩子,我带他一起走吧?”
“不必了。”提起林津然,他居然一口回绝了。
林司庭心中有诸多疑虑,却没有想到自家兄长会拒绝此事。可在他心中,林家遭了难,林卿和林津然才是最该保护之人。
可如今却……他甚是不解,但他也知兄长既然言明至此,绝不会做出让步。
“既然如此……我听兄长的便是。只不过兄长所说能够保护妹妹之人,是谁?”
“你先不必知晓。只需记得隐藏好自己,莫要让人知晓。”
林司庭欲言又止,最后也只得遵从兄长之令。只是不知林司源到底做了怎样的决定,会如何护住已是四面楚歌的林家。
“夫人,我此举……怕是会对不住你。实在是……”林司源握紧了手中的墨玉狼毫,吐了口浊气。
“林家,不需要叛徒。”
这老天如人心那般易变,说下雨就下雨。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明月瞬间被遮掩,天上毫无亮光。
这天,又是更冷了些。
林津然端着一碗安神汤走到林司源的书房门前,他频频深呼吸,踌躇许久后,抬手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何事。”他微微抬眸,只瞧了林津然一眼,又继续写着自己的字。
林卿的字正与林司源的字迹相同,矫若惊龙,一字见心!
“父亲舟车劳顿,从回来至今都未曾吃过什么,我特地让人做了安神汤。父亲喝了,也好歇息一番。”林津然端着那安神汤走上前。
林司源颔首,示意他放在桌上。
林津然只轻轻放在桌上,并未马上离去。他看了一眼林司源手中的墨玉紫毫,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头。
林司源突然抬眸去看他,黑眸深不可测,仿佛知晓了什么。他心中一惊,忙撇开了视线。
“还有何事?”
他咽了咽口水,紧握着的双拳松开,摩挲着衣袖,低声道:“无事了。”
林司源望着他良久,慢慢拿起桌上的那碗安神汤。喝了两口后放下,道:“去吧。”
“是,父亲。”林津然刚想抬脚走,却发现这腿好像僵住了。
林司源并未多加理会,林津然稳了稳心神,这才离去。
出了书房的林津然一路跑回了房间,他有些慌张地关上门,瞬感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额上缓缓流下一滴汗来,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去倒了一杯茶喝下。发现还是有些渴,遂又连连喝了好几杯。
“真是没用,下个毒这般害怕。”屋内暗处,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他遮着面,啧声道。
林津然手中的茶杯突然掉落,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嗓音,怒道:“你说那是暂时让我父亲乏力的药!”
“放心放心,就算是迷药不也是毒嘛。”黑衣人挑眉一笑,眼露嘲讽。
“元珩到底会不会去动手?”
“方才已派人去告诉她了。更何况,中了那三魂噬心蛊,就算她再如何克制,该听的命令还是会听的。”说着,黑衣人从衣袖中拿出一支骨哨,站在窗前吹响。
这骨哨在外人耳中听上去就是普通长啸,而在元珩听来,这声音却是无比的刺耳。
地上,她紧紧捂着耳朵,尖锐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回旋着,那蛇纹爬得愈发快。直到手腕上的血脉中有什么东西翻滚了一番。
她猛地睁眼,眼中的黑色蛇纹似乎一直在动。她神情漠然,嘴唇微微蠕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
*
书房之中,林司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中还握着那一支墨玉狼毫。
只听到一阵响动,林司源朝着门口望去,门被打开了,那人走进来后又轻轻关上。
“你姐姐当年救我一命,今日死在你手上,就当还她一命了。”他瞧了一眼来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笔,伸手擦拭掉了嘴角溢出来的黑血。
“你中毒了?”
“元珩。你应允的,定不可违背!否则,我下到黄泉都不会放过你!”
黑眸凝视着她,元珩心中突然有些发怵。手中的匕首差点有些握不住,她竟在林司源的眼中看见了林卿的影子。
她冷笑一声,道:“不过是骗你的把戏罢了,一个废了的林家,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你若乖乖说出那鹿纹令牌的下落,我也可饶林卿不死!对你应允的,也自会做到!”
话落,她举剑朝着林司源刺了过去!就在同时,一个黑衣人从窗外冲进来,长剑直逼林司源。
林司源用力一掌拍在面前的书案上,身体连带着椅子往后退。人从椅子上掠起,一脚踢开了那黑衣人刺来的长剑!
但因是中了毒,这一击似乎引得那毒素加剧。他转身之际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吐了一口黑血。
二人同时举剑刺向林司源,他抬起双掌往上击中二人的手腕,然后手肘再一击,将这二人同时击退!
“难怪这么些年都没能杀得了你,中了毒还有如此功力!”黑衣人开口,也暂未轻举妄动了。
与此同时,从林津然屋内跑出去了一个黑衣人。林津然马上便追了出来,立即叫上了护卫,朝着那黑衣人跑离的方向追去。
林卿被林管家匆匆唤醒:“小姐,来了刺客,家主正与其缠斗!”
林卿下意识看了四周,元珩不在,她立即起身,朝着书房疾步而去。
此时,三人的打斗中加入了第四人,书房之中已是残乱不堪。有这第四人的加入,林司源也很快便支撑不住了。
四人从书房打到了屋外,雨水淋湿了带血的长剑,那血与雨水顺着剑身落下,一滴一滴地落入地面。
“抓住他们!”突然传来林津然的声音,那两个黑衣人立刻转身面对赶来的护卫。
“他撑不了多久了,元珩,快杀了他!”其中一个黑衣人话音落下,冲上前与那些护卫缠斗起来。
另一个黑衣人则冲向了林司源。元珩扔出手中匕首,正中冲上前那护卫的胸口!
护卫缓缓倒下时,见到了林卿的身影。她下意识往后退,身侧却突然出现了林司源的身影。
林司源捂着被剑刺穿的腹部,雨水正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
“元珩!动手!”后边的黑衣人大喊一声,扔出一柄长剑。
元珩伸手接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林司源的心脏!
林司源死死抓着她的肩,那乌黑深邃的眼眸盯着元珩,张唇轻轻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元珩抽出长剑,将他一掌打了出去。
那黑衣人见状,也不再与护卫缠斗,也不去管元珩,而是很快跑走,越墙离去。
“将她抓起来!”林津然一声令下,身后的护卫马上冲了进来。
林卿的身子僵住了,她动不了,星眸中满是酸涩,想要质问,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清丽的脸上多了一行泪。
“姑姑,她一直都在欺骗你。我早说了,阿娘也是她杀的!她还有同伙,大家也全都看见了!”林津然用力将林卿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来人,将她关入大牢!”
元珩只默默看着始终无言的林卿,并未反抗。她被带走后,林卿瞬间瘫在地上,看着死去的兄长,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