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却依旧遮不住鲜亮的火光。
谢松意一眼便看出这只是一个分身,提剑出来的林鹤眠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大妖的威压。
不怒自威,一个分身便能让人望而却步。
这么强大的妖,却匿于凡尘,做了一个客栈的老板。
“泛月那孩子哪去了?”桐伯环顾四周,发现找不到泛月,不由得担心起来。
谢松意召出玉琳琅,对着远处某个点随手一挥,强大的妖力形成一道锋利的半月形弯刃砸向地面,平静的黄沙瞬间炸起几米高的沙浪。
一道黑影自浪中飞出,落在沙子里,没了踪影。
林鹤眠大惊:“这里怎么这么多沙妖,这种妖物早在三百年前就……”
不等林鹤眠把话说完,一个突起的小沙丘中就飞出一线黄沙冲向桐伯,桐伯虽已年迈,但功夫还是有的。
他一挥手,妖力自掌心倾泻而出,那一线黄沙被打散,落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老板分身后面的九尾虚影突然睁开眸子,原本还只是垂下来的八条尾巴尽数张开,眉心的火苗绽开,狭长的狐眼中燃着鲜红的火焰,连天上那轮弦月都被火光染红。
一道火墙将所有人都包裹起来,紧接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圈内竟然不约而同的响起一片哀嚎。
地面鼓起一个又一个小包,一处落下一处升起,此起彼伏,持续了没几秒便全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本来还想留你们一命,但现在没必要了。”老板不知何时回来了,他收了分身,九尾虚影和燃烧的火墙一并消失不见。
“你也是妖?”
一句话冷不丁的扔在人群里,惹得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少年站在门前,正难以置信地盯着桐伯。
桐伯无奈,他本想解释,不料还未开口,少年便转身去了里间,众人跟过去,发现少年抱着念念要离开。
林鹤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现在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沙妖,你带她离开是自寻死路!”
少年甩开林鹤眠的胳膊,冷声道:“你是觉得我会让一只妖给念念看病,还是觉得我会和一群妖待在一起?”
桐伯上前一步,试图拦住少年:“你妹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你想带她再去寻医?这病拖的越久就越难根治,若真是为了她好,你就应该留下来。”
“桐伯,你让他走。”一股寒意席卷而来,泛月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拽走桐伯,“想走就走,你要是不怕被六青峰掌门追杀,你随便跑。拿了他们的东西还想好好活着,你当那些门派的掌门是吃素的?”
六青峰?
林鹤眠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剑,发现这剑剑柄雕有三座高低不同的山峰,且柄色为青色,剑穗是绿色,剑刃底端还刻有三座小山峰。
确实是六青峰弟子佩剑。
“那是我的事,我是死是活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的确和我们没关系,但既然是你的事……”泛月朝念念努了努嘴,“你找死干嘛要带上她?”
“你最好想清楚,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念念。”
少年不再说话,因为泛月说的确实有道理。
如今那些个名门大派,自诩降妖卫道冰清玉洁,颇有护佑天下苍生的意思,但背地里藏污纳垢为了一己之私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事也没少干。
论狠心,谁比得过他们,真比起来,连害他家破人亡的那只妖和孙阔都显得仁慈了。
而且,念念确实是无辜的。
少年看向怀里熟睡的念念,最终还是将她放回榻上,为她掖好被子。
泛月等他做完这一切,直奔主题:“说说看,你为什么会有沙妖的妖丹?”
“那只沙妖害死了我全家,我拿他一颗妖丹做赔偿而已。”少年的语气很冷,像是在讲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三年前的刑部尚书满川一案你们可还记得?”
三年前刑部尚书满川一案轰动全国,妇孺皆知刑部尚书满川为官清廉,但陛下却在尚书府查出了贪污的白银数百万两。
陛下大怒,当即下令尚书府满门抄斩,奴仆小厮一律流放。尚书长子满纪于出逃路上被追兵射杀,次子满则连同家人一起斩首示众。
“当年刑部侍郎孙阔为了升官和沙妖勾结,他为了一个尚书的位置,和那只妖害死我全家老小。”
满纪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将孙阔碎尸万段:“阿则当年才七岁!母亲肚子里还有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那么多条命,就为了给他孙阔升官发财铺路!”
“还有尚书府那些下人,老弱妇孺皆有,流放极北之地,那里苦寒无比又鲜有人烟,他们哪里活得下去!”
满纪几近哽咽,他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陷在掌心,印出一道道浅白色的弯月痕,痛感在提醒他要克制。
“所以,念念并不是你的亲妹妹?”
满纪看了一眼熟睡的念念,叹气道:“当年管家自毁容貌,穿着我的衣服引开追兵,我才有机会活下来,逃出后就一直住在山中。”
“事发不到半个月,我偶然遇到沙妖和一个修士打斗,修士除掉沙妖便匆匆离开。沙妖虽然化作沙子,但短时间内妖丹还在,我瞥见他遗体上有一封信,本想拿起,却误打误撞吞下妖丹。”
“拿到信后,我发现那是沙妖和孙阔的联络信。宫中有一些修士做护卫,想来是这妖不敢直接进宫,只能通过写信和孙阔联络。”
“后来,我发现沙妖的妖丹可以让我知晓漠林所有动静。某天打猎归来,我发现念念被抛弃在漠林,就收养了她。”
“再后来我发现念念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城中王公贵族众多,他们知道我的模样,我不能带念念进城,只能四处寻找游医。”
“毕竟漠林是通往京都的要地之一,我每天都会通过妖丹观察经过漠林的人,得知桐伯要来后,便带念念来找他,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桐伯是妖。
满纪没把话说全,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满公子,”桐伯声音有些沙哑,“我行医向来讲究不论人妖问心无愧,你如今选择留下来,是因为外面有沙妖,而非信我的医术和品性。”
桐伯咳了几下,说:“你若信我,放心把念念交给我医治,我保证她一定会痊愈。”
“桐伯!”谢松意抓住桐伯的胳膊,眼中是关切和抗拒。
他摇头,示意桐伯不要这么做。
现在的桐伯已如风中残烛,即便离妖丹彻底溶解还有些年月,但他这么消耗自己的身体,哪天不等妖丹溶解自己就会死掉。
桐伯却只是笑笑,他拍了拍谢松意的手,安慰道:“我一把年纪了,还怕这个?没事的,不用担心。”
满纪上下打量着桐伯,又将目光落到念念身上,最后定格在桐伯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
“我信你。”
他只能赌一把。
念念的病确实拖不得,否则他不会这么着急的在找到念念后就带念念找桐伯。
他知道妖并非全是坏事做尽为非作歹之徒,可就是打心底讨厌妖,总会把尚书府上下数十条人命和妖联系起来。
但是,他想,他应该改观了。
他应该尝试去接触不同的妖,打破固有印象,既然想这么做,而面前又有这么好的机会,那么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呢?
相信桐伯,既是为了念念痊愈,也是他做出改变的第一步。
桐伯这位游医活死人肉白骨的称号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他相信这背后肯定是有一定的能力支持的。
“这次倒是不固执了。”泛月瞥满纪一眼,依旧对他的偏见耿耿于怀,但也没再多说。
“好了。”始终沉默不言的老板终于开口,“当务之急是救念念和解决那些沙妖,你方才追人,除了这剑,可还有其他发现?”
“这倒是没有。”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谢松意问。
老板想外面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异动后才开口:“我和泛月守夜时发现这里有沙妖,但不确定是真是假。刚想去看便有人引动阵法召来狂风,地下的沙妖也开始不约而同向一个方向聚集。”
“泛月去追那人,我追沙妖。临行前留了个分身和本体虚影在这里以防万一,但那些沙妖很快就没了踪影,只留有个别修为不高的在这里。我本想放他们一马,没想到桐伯差点因此受伤,干脆全杀了。”
门外又是一阵狂风,紧接着传来一个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师父师兄,就是她。”
泛月轻蔑一笑,走了出去:“你这是打不过我,找人出气来了?”
老板心说来者不善,在掌心攥了一股妖气,其他人也跟了出去。满纪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掩上门,刚转身就和那个被称作师父的人对上目光。
那人黑发乌须,长髯随风飘飞,颇有仙人风骨。
林鹤眠认这人,他是六青峰副掌门陈如絮。
陈如絮见了满纪,一眼就看出他体内有妖丹,便笑道:“不属于你的,你就别要了。”
说着,抬手就要收走满纪体内的妖丹,老板一挥手,清澈纯粹的灵力和黑色的妖力碰撞在一起,二者相互抵消,化作星点散在空中。
老板蹙眉。
他总觉得陈如絮不对劲,但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桐伯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眼中是愤怒和悲痛。他就死死盯着陈如絮,仿佛要看穿他,把他看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才甘心。
陈如絮全然不在意桐伯的目光,他莫名对老板来了兴趣。
“你倒是个有实力的,若能和沙妖一样为我六青峰出力,我们绝不亏待你。”
“做梦。”
老板一跃而起,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陈如絮面前,他必须得搞清楚陈如絮哪里不对劲。
陈如絮撤出几米远,召出佩剑挡下老板的攻击,一旁的两个小徒弟要上前帮忙,却被一把白玉剑拦住去路。
“我也来!”
林鹤眠冲向那位个子较高的徒弟,成功让谢松意从一挑二变成了一对一。
泛月的目光来回移动,仔细盯着陈如絮和他两个徒弟。
陈如絮虽然打不过老板,但也不怕和老板继续消耗。
不知打了多久,陈如絮没躲开老板的攻击,被剑刃划到了胳膊。
他的衣服被撕裂,胳膊上也裂开一道口子,可殷红的鲜血还未冒出,伤口便迅速愈合。
老板微怔,陈如絮得意的看着他愈合的伤口,狞笑起来。
与此同时,小徒弟被谢松意一招挑飞手中佩剑,从空中落下来,坐在沙地上,剑刃直抵眉心。
大师兄见自己师弟不敌谢松意,和林鹤眠拉开距离,对着谢松意背后刺过去。
谢松意知道背后有杀意,刚想出手,却听到一声金石碰撞的脆响。
剑刃相互碰撞,没能让大师兄如愿刺中谢松意。
“碍事!”
大师兄急着救自己师弟,想迅速摆脱林鹤眠的纠缠,招招朝要害打去,陈如絮见自己徒弟败下阵来,提剑冲向谢松意,老板紧随其后。
谢松意眼疾手快,挡下陈如絮一击,陈如絮一个转身,躲开老板的攻击。小师弟趁机捡起佩剑,再次和谢松意缠斗。
“你们须臾山好歹是一大名门,居然和妖物勾结,真是可耻!”
林鹤眠躲开大师兄的攻击,回怼道:“个人行为干嘛上升宗门,你们六青峰还豢养妖物呢。”
“我们那是物尽其用,你懂什么!”
“你们的物尽其用,就是指谋害忠臣?沙妖没你们的命令根本不会去和如今的刑部尚书勾结,少装冰清玉洁了!”
“我们肮脏,你们须臾山就干净么!别天真了,三百年前剿灭长生那一战,没一个宗门是干净的,此后也别想摆脱污秽!”
大师兄用力挡下林鹤眠一击,泛月在一旁看的干着急,她想上前帮忙,但这地下还有不少沙妖,若她走了,万一沙妖冲上来,满纪和桐伯不一定挡得住。
可不去帮忙,她心急如焚。
老板明明伤到了陈如絮,那陈如絮却像没事一样,她离得远,根本没有看到陈如絮的伤口在不断愈合。
只有桐伯清楚,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林鹤眠无意杀大师兄,他的目的是拖,拖到谢松意和老板打败陈如絮就行。
谢松意也无意杀这位小师弟,他和林鹤眠一样,都只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