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的人总是给他许多选择。楼照望向江景隔着慌乱人群遥遥向他伸出来的手,心里不住地想。
询问的话句,淡漠的语气,却带了些笃定的意味,像是认准了他会毫不犹豫地牵上自己的手,风轻云淡的面色下藏了颗势在必得的心。
江景一点没猜错。
她低下头看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本想趁着周围混乱趁机溜走,可将要站起身时却有些疑惑:怎么惊叫声有、喊声有、怨声有,偏没听见有人去报官?
江景顺着楼照的力道起身,他用了没沾染鲜血的那只手来牵她,见她回应就情难自抑地想将面前人不管不顾抱入怀中——没得逞,江景一根手指抵住楼照胸膛,从桌上拣起那手帕就往他脸上擦去,给楼照摆弄得一时没了声音。
哎呀。店小二悄悄在江景耳旁言语,说您二位快走罢,现在躺地上惨叫这位是城里有名的恶霸,仗着有些小钱就横行妄道,今日此举倒是大快人心。
于是江景攥紧还在怔愣中的楼照的手就往外跑,出门前还不忘狠狠踹了那已经叫晕过去的恶霸一脚。
有不断的暖意自掌心传来,温温热热的渗入心底,楼照被江景拽在身后奔跑,正欲开口就见江景似有预感,提前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甚温柔地骂道:“闭嘴,我还生着气呢。”
楼照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心情已经从刚才惴惴不安的惶然变成了控制不住的愉悦,此刻他紧紧抿住双唇,表面上是乖乖听从江景的话,实则确是在拼命掩饰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匆忙奔跑间,江景又状似不经意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楼照被她刚才那略显粗鲁的擦血手法弄得眼圈鼻尖都带着微红,配上他紧抿着的唇……她是不是说话太重了?这心思敏感的人不会还在伤心吧?
江景推开李荷灯宅子的门,有饭菜香飘过来,陈叔做好了晚膳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定睛一看江景身后的楼照,简直摸不着头脑,诧异叫道:“怎么又多了一个!我刚做好饭!”
李荷灯和支云章的惊讶眼神实在太过灼人,江景连忙先把楼照推进自己的客房里,摆手对陈叔解释:“没事的,他其实不怎么用吃饭……”
支云章看了眼楼照的背影,状似惊讶道:“哟,复活了这是?”
陈叔顶着一脑门的莫名其妙出了门。一屋子怪人,他心里嘀咕,拿铁链子锁人的怪人,被锁了还喜滋滋的怪人,这又来了个不用吃饭的怪人……要不是给的报酬多,他倒也不是很愿意天天忍着爱威胁人的支云章过来做饭。
江景目送陈叔离开,冲着院中停下手中动作望向她的两人意义不明地胡乱点了点头,刚想推门进屋,余光就见支云章叮咚咣当地跑过来,撺掇道:“给你个东西要不要?”
片刻后,楼照站在屋子里,看着迟迟到来的江景……和她手里拿着的一长截铁链子。
江景指了指桌前的一把椅子,示意楼照坐下,随后拖着那几乎要坠到地上的锁链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的匪夷所思不比楼照少。
楼照抬头看向江景拿着链子往他身上比划的动作,迟疑开口道:“你这是要……捆我?”
江景没接话,只一味地把铁链子往楼照身上绕,将他固定在身后椅背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支云章不知道从哪拽出这段锁链就非得往她手里塞,李荷灯竟也没阻止,端着饭碗平淡异常地看着她接过链子向屋内走去。
暑夜暗得晚,四面八方从大开的窗中透出来,反倒让江景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她一扇扇地将窗户紧闭,最后回到老老实实被锁在椅子上的楼照面前,挑了他的下巴与自己对视:“还是老规矩,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楼照到现在好歹是将内心的暗潮汹涌给压下去,最开始的微微疑惑过后丝毫不觉得此时这副被捆的样子有何不妥,睁圆了眼装作乖顺地看着江景。
“你这身武功妖力都是哪来的?怕是没好好修炼过,全抢的无辜之人的吧?”江景一开口问的问题就犀利,
“倒也不都是无辜之人。”楼照慢慢回应着,算是默认了江景对他没怎么好好修炼过的猜测:“大多是些作乱的妖,有时是人……小时候流离失所无法傍身,我爹死之前气得发出悬赏令要杀我,危机陡起,我实在没办法。”
最后那几句是他故意说出来想惹她心软的,江景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但语气还是不受抑制地柔下来些:“前几天你说趁着我去伏云山时杀了个人,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遇见我之后安分不少呢。”
“那是他该死。”楼照撇嘴:“空有一身武功,看见马厩中的宝马就心生歹念,竟想把花生偷走。”
花生这名字一出来,倒是彻底破坏了江景故意营造出的审讯氛围,逐渐朝着奇怪的地方偏去。她叹了口气,只觉头疼:“那也不至于杀人吧。”
楼照低着头,认错般“嗯”了一声:“确实不对……是我太偏激。”
这么好说话?江景瞥了眼楼照的发旋:“你儿时之事,我也算是大致听了个七七八八。我暂且不追究,也不怪你,毕竟那些苦衷实在难捱。但是楼照,你能保证以后再也不骗我吗?”
江景蹲下身子望向楼照眼底,把他一闪而过的欣喜看了个清清楚楚。楼照急忙点头,江景又嘱咐道:“也不能再随意杀人,妖也不行,除非是那种作恶多端的……算了,以后你就乖乖听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话说到一半,江景又实在怀疑楼照对于作恶的评判标准,毕竟偷匹马都能被他说成罪该万死,于是紧急刹住话头,只让他听自己的话。
楼照忙不迭点头,听见江景又说道:“我之前与太子同行,他曾说过你之前可不是这副样子。”
“他怎么说我的?”楼照闷闷回应:“说我生人勿近疯疯癫癫的?我现在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只在你面前不同。”
一句句都说到了江景心坎上,简直让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是好。楼照说完这句后样子恹恹的,但目光还是执着地在江景面上停留,简直像只被遗弃后伤了心的小狗,尾巴耷拉着慢慢摇动。江景轻咳一声,站起身来。
不对,不是狗,好像是狐狸来着。
江景福至心灵,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能化形吗?让我看看?”
楼照似乎也意外,顿了顿开口道:“我化形化不完整,从小就是这样。我娘说她生我时化了狐身,等我落地时她回头一看竟是个光秃秃的人形婴孩,还以为生了个没毛的畸形狐狸,差点吓晕过去。”
说着,楼照的头上突然凭空生出了一对火红狐耳,“我能这样,”他说:“尾巴也能变出来,但是这衣服有点不太方便。”
天知道江景是怎么忍住没上手摸一把的,她歪头看着楼照样子,又想象到他出生时差点吓晕他母亲的场景,实在有些想笑,嘴角压了又压差点给自己憋出了内伤。
楼照看她没什么反应有些焦急,耳朵尖也耷拉下去,他语气间带了委屈,试探着江景此刻心情:“这铁链子勒得我有点痛,能给我松绑吗?”
放什么屁。江景心里嘀咕,她刚才捆人时根本没用劲,只松松垮垮象征性地往楼照身上绕了几圈,这人一见她语气或者脸色不对就要撒娇装乖卖可怜,江景可把他看得透透的。
“不能,你给我安分点。”江景踢了脚楼照身下的椅子腿:“我还没消气呢知不知道?”
“不知道。”楼照盯上江景开合的唇,低声道:“想亲你。”
语气实在旖旎。
贼心若昭,江景暗骂。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楼照轻巧挣脱铁链束缚,向前一步便将她搂了个满怀,带着急切的吻落在江景唇间,浑身的暖意蒸得她脑袋发懵,这人半化妖身时体温竟也高了许多。
一吻尽,楼照蹭着江景的脸颊,就像真正的小动物那般,灼灼目光比外头夕阳还亮,他承诺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骗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这几日我浑浑噩噩像个鬼一样,独抱浓愁无好梦,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妖言惑心,江景又想。但她其实根本没听清楼照都说了些什么,许是怀抱太温暖、太熟悉、太令她怀念,根本不需要楼照多加勾引,她就又坠入夕阳渐沉中爱欲交织的网。
正情动,江景忽然感觉舌尖猛地一疼,血锈味沾在喉间,她皱着眉将楼照推开了些,感受着口中细微的痛意。
“怎么回事?”江景看向一脸无辜的楼照:“你咬我了?”
楼照没作声,好像有些心虚。江景索性一把捏住楼照脸颊两侧,迫使他张开嘴,果不其然看见楼照在这短短片刻间竟生出了几颗尖牙来。她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又在楼照面上细细观察着,见他瞳孔也变化形状,成了泛着金光的竖瞳。
“我这是……实在没忍住。”楼照见江景瞪他,解释道,耳朵再次耷拉下来:“把你弄疼了吗?”
外面天色渐沉,江景想说出口的话被楼照这副样子堵了回去,没忍住摸了把他的耳朵就从楼照怀中暂且离开,摸摸索索地在屋内找烛灯。
火光缓起,照亮屋中一角,江景点了灯还未直起身,楼照就又缱缱绻绻地缠上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布包向她展示。江景垂眼看他解开布结,里面是那日她扔出去的玉佩。
“那天雨下得大。”楼照的声音传入耳边:“扔的时候撞上了桥头柱子,落了些进河里,我捡了半天只找了这些回来,实在拼不齐……要是你愿意,我重新买一对可以吗?”
江景看向他手心物件,良久未语。
细碎的玉片被楼照小心翼翼地拼粘起来,但由于部分缺失,这玉佩勾勒出一只残破的凤来,孤孤零零地待在楼照掌心,让江景多看一眼心就被密密地刺痛,说不出的酸涩。
“好。”她把这布包好好收起来揣进怀里,勾上了楼照的脖颈:“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你那日都没舍得用劲。”楼照笑起来,三两下扒开自己外衣,让江景看他右肩上那个浅浅的伤疤:“虽流的血多看着吓人,但这伤根本没多深……你就是心疼我。”
被捅了一剑还笑得这么开心,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江景叹了口气,手抚上楼照肩头,轻轻摩挲两下后又被他捉住,放到唇边轻吻了下。
……
直到烛火燃尽,月色悄悄洒遍枝头,江景才从屋内出来,带着楼照在院内觅食。
原先楼照靠着吸食妖力维持自身,但既然答应了江景今后要好好修炼,那从现在开始就得跟着好好吃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糊弄过去。
院子里那两人还坐着,一看到他们俩现身就齐刷刷地盯过来。江景见李荷灯往她面上逡巡了一圈后高高挑起眉,抬手指了指她发间。
江景顶着这两人讳莫如深的眼神向发间探去,在触及到被楼照弄得松散的发带后回过神来,幸亏月色昏暗映不清她微红的耳根。楼照的手拢过来,替她重新束好了发。
“没剩饭了。”支云章看江景眼神往膳房瞥,出声说道:“不知道你俩还出不出来,我全给吃完了。”
估计是在报中午没怎么吃上饭的仇,江景翻了个白眼,拉起楼照向外走去:“走,带你出去吃。”
“旁边还有处空闲的宅子,等会可以顺便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