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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卡塞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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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客厅坐了一小会,就回到了卧室,阿尔伯特的房间。

一格格看他的书架,上面有莎士比亚、荷尔德林、席勒和歌德。另外还有一大堆历史,什么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亚历山大大帝,罗马史,还有些我看不懂书名的,大约是拉丁文。

还有哲学和音乐方面的著作。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校,看得完这些书吗?我随手抽了一本,发现似乎还真是看过的,个别地方铅笔有划线。

这么学霸?我暗暗不服气,我也不能落后,得好好努力。

架子上有个像书一样厚的皮夹子,里面鼓鼓囊囊。抽|出来一看,是他以前军校得到的荣誉证书,也有些奖章。他没有把这些展示出来。

栗木书桌上有个相框,里面是一对年轻男女的黑白照片。我认出了阿格尼丝,另一位就是他父亲施特恩先生了。他穿着暗色西服,有一点髭须。

施特恩先生的眼神平静、清澈又富有情感,和阿尔伯特相似。

照片里的两个人看起来十分般配又亲密,性格也应该很好。阿尔伯特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我不由地想。

桌上还有一叠信纸,最上面一张开头竟然还写着我的名字,没有内容。大约是他上次回家给我写了第一封信,没来得及写第二封就要离开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酒劲上来了,头有些晕,我想伏在桌上休息一下,没想到刚一闭眼,就感觉脑袋像一块铅,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知多久,我又看到了那张照片,不,那是维也纳的街头,在火车站。

阿尔伯特的母亲阿格尼丝,就像照片上一样,但她抱着大概2岁的阿尔伯特,她和丈夫道别后,登上了火车。

施特恩先生送她离开后,转身走进了人流,消失了。

我仔细观察着梦里的一切,周围穿长裙的女人们,腰身又细又紧。她们的帽子上裹着黑色条纹缎带,或者装饰着花朵,有些带着长柄雨伞。

这个场景十分熟悉,我在梦里回忆着。对,这是我那幅画的年代!希尔德教我画画时,我画了这样一个街景。

街上的人就是这副模样。

但这里的人更多,有些推着独轮车运东西,有的在路边摆摊卖水果。

出什么事了,似乎。街上的人越来越匆忙。

“怎么了?”我问街边一个吸烟的男人。

“那边乱起来了,快回家!”一些人说。

可还有人不怕,几个鸭舌帽男人,飞一样从我身边掠过,向前面出事的街区奔去。

人群喧闹,有女人尖叫着被路过的人撞倒。

但我不用怕是吗?我只是做梦。

不,我想起来了,我是西贝丽。我在西贝丽的回忆里。

我在梦里梦外的边缘徘徊着,一会清醒一会入|梦。一会我是自己,一会我感觉自己是西贝丽。

“砰!——”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又是密集的鞭炮一样的声响。可是震动感远远超过鞭炮,是槍声。

我的心一紧,彻底入梦,完全变成了西贝丽。

对,我刚从埃卡特家里跑了出来。他告诉我要待在家里,说外面很危险。

但我不想听他的,再也不想听了。

埃卡特骗了我。

他说之前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他就不会去伤害那位先生的。可是那天,我听到他念一张报纸。

我记得他读报纸时的表情,他那种笑容,好像报纸里每个字都伸出一根触角来逗他笑似的,他大声说着:“这一句是我特地润色过的,来,听听——

“‘他那美妙的天国似的言辞,只不过是他从自己灵魂的深渊里收集的地狱气息所酿成的毒液,企图迷醉我们的年轻一代,而这一切的解药,就要从让他这个人回到地狱为开端!’”

周围的人鼓起掌来,纷纷称赞身为业余剧作家的埃特卡文笔绝妙。

埃卡特把烟斗放进嘴里,眯着眼吐出一口烟雾,然后睁开眼睛,“先生们,我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我找到了他讲课的地点。”

“告诉我们!”

“快说啊!”

他还没有说,我已经猜出来了。

埃卡特这一阵总说“我们的工作被魔鬼干扰了”,还说“有人在报纸上反对我们,我要打败他”这一类的话。

原来他说的就是那个叫“鲁道夫”的,讲课的那位先生。

我悄悄从旁边的房间,跑了出去。

“你们放心,一切我早已经安排好了。”埃卡特的声音远远传来。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震动感更强,整个维也纳的场景像仿佛一张纸被点燃,逐渐变黑、消失了。

屋门刚刚被打开,阿尔伯特跑进来。

“贝儿!快,空袭了,我们到下面去!”从床上一把抓了我的大衣,半抱半拽着我出门。

壁灯被震坏了,楼梯上很黑,我抱着他的胳膊,扶着栏杆下了楼。

客厅中央的吊灯还在摇晃着,忽明忽暗。伦德施泰特站在门边,正催促比拉、迪莎带着孩子们下地窖。

科雷格则在客厅一角,告诉路过的仆人和刚下楼的我们,不要站在客厅中央,万一吊灯落下来。随后我们听到一声马嘶。

“先生,海姆达尔受惊吓,跑了。”马夫跑到门口对伦德施泰特说。

“我去看看!”科雷格转身要出去,被伦德施泰特拉住,“都下地窖吧,不要管了。”他对科雷格和马夫说。

我随着比拉一起先躲进地窖。不一会,汉斯进来了,提了一盏风灯,说是怕停电。但迪莎笑他,“我们这里有陆军手电筒,放下你那古老的风灯吧。”

后面伦德施泰特、科雷格、阿尔伯特,还有马夫和厨师都进来。

我询问萨维亚蒂,迪莎说他早就回家了,“他家离这里不远。”

“不知道他那里怎么样。”比拉说。

“一定会没事的。”汉斯说。

“是的,”科雷格说,“这还是针对工厂的。只不过总会轰炸不准的炮弹掉在居民区。”

等了一个多小时,爆炸声过去了。孩子们熬不住,已经睡着了。大女儿芭芭拉躺在父亲怀里,最小的在母亲怀里。只有格尔德还在挣扎,两个眼皮一张一合着,嘴里嘟囔着:“我的眼睛要晕倒了。”说着说着,眼睛终于闭上了,比拉拍着他。

我把披肩拉下来给格尔德盖着,让他从比拉怀里出来,躺在一个木箱上,头枕着比拉的腿。这样比拉的胳膊就不用太累。

伦德施泰特说要到楼上看看远处的情况,阿尔伯特说:“我去。”

“我也陪你去。”我冲他小声说。

迪莎她们想说什么,但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睡着的孩子们,她们没再说话。

阿尔伯特拉着我的手,我们回了楼上。

他的房间本来就在三楼,但从窗户只能看到一个方向,他推开窗户跳了出去,外面是个小平台。他从窗户外伸过手,把我也拉出去。我们都到外面,沿着小平台,上到了原本窗户的上方,算是仅次于屋顶的高度。

视野开阔了。

“我原本想过带你上屋顶看曰出的,”阿尔伯特眺望了一会远处说,“以前我偶尔爬到这里,早上,能看到河边和山谷那里早晨的雾气弥漫,像云海一样,很漂亮。没想到……”

烧穿黑暗的,是远处暗红的火焰,除了最大的几处,遥远地方也有零星起火。

最高处,夜空看起来很晴朗,几颗像冰晶一样明亮的星星闪着冷光。

“怎么样?看起来平息了吗?”科雷格从楼下望着我们,大声问。

“是的。”阿尔伯特向他说。

把孩子们安顿好,又收拾了一下床,等睡下时也将近4点了。在朦胧中,我似乎还在客厅,大家都围在一起谈话。我听到伦德施泰特对我说:“如果阿尔伯特出什么事,你会直接告诉我,对吗?你可以相信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正在梦中思量,就醒了。

大概7点,阿尔伯特不在身边。我打开窗户,天还不太亮,天空是灰蓝色,空气中飘来一股燃烧的焦糊味,和清晨的露水味。

地面的院子里,他正和科雷格在外面讲话。

“你去过萨维亚蒂家了?”阿尔伯特问。

“是的,他家没有损失。但周围有好几家毁了,我帮忙送了一个去医院。”

科雷格看到我了。

“西贝尔,我要跟你们说再见了!”他冲我挥手说。我赶紧穿好外套下了楼,跑上前拥抱了一下科雷格。

“不用送了,萨维亚蒂的儿子有个战友要离开,萨维亚蒂开|车送我们。过几天回柏林,我们再聚。”他说。

我们答应着。

“对了,萨维亚蒂儿子的战友认识弗里雷里希,说这几天在柏林见他,他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受伤了吗?”我问。

“没有,应该只是累了。”科雷格说,“你们两个,就好好享受爱情和家人吧!”他转身向一条小路上走去,不一会,整个背影融|入了晨雾中。

因为跑丢的海姆达尔还没找到,上午雾散以后我和阿尔伯特也尽量往远处走,过了河,进到树林里,一无所获。再往远处,就是南部的山区森林了。

直到中午,阿尔伯特说,“先不找了,也许以后有别人看到会通知家里。”

我疲惫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在冬曰微弱的阳光里,只有一丝暖意。阿尔伯特在我身边。

河风带来一阵铃声,那是远远的道路上的一行人。前面是一辆马车,拉着一个躺着的人,后面跟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个孩子边走边哭。他们的家人在空袭中死去了,这是要去教嘡。

铃声在风中时断时续,和哭声纠缠在一起,令人窒息。

阿尔伯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揽住我,把我的脸转向他怀里。

“不要看了。”他轻声说。

我闭上眼,铃声仍然一点点在心中回响,渐行渐远。

刚下火车的时候,我们还讨论,说战争结束以后,也要找一个这样宁静的地方一起生活。但是现在,这个格林兄弟撰写童话的城市,也早就被战争吞噬了。

一阵马蹄声响,我向河的对面望去。

海姆达尔站在那里。黑色的马鬃在风里飘扬,和我们对视着。

“它是等我们过去找它吗?”

“应该是。回家了,海姆达尔。”阿尔伯特从河上的石头走过去。

海姆达尔轻轻嘶鸣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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