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还有要事,臣先告退了。”田瑾禾将药汤端至邹雨莲跟前,便找借口回了府。
药汤被塞进静浣手中:“试毒。”
“试毒?”静浣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
奇怪,娘娘和田小姐挚友多年,田瑾禾送出的吃食,邹雨莲总是直接服用。
静浣虽不解,但还是照做。
“娘娘,无毒……”
邹雨莲听到这二字,心中才放松些。倒不是怀疑田瑾禾,只是凤体安康乃头等大事,若再能添个孩子,后位更加稳固。纵使那陈余庸使出何等手段,萧槿宸的太子之位,他怕是扳不倒了。
补药入口,一阵苦味蔓延在口腔。
夜晚明月当空,不知何处,一说书人身着西子青织锦,目光淡然,如天上谪仙,完全不像一个平平无奇的说书人。
只见那人缓慢捋着花白胡须,醒木一敲,风将敲打和说书声散布十里:“《孙子兵法》曾有一语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亲掠如火,不动如山。”
“当今太子垂髫,密阁重启。卧虎坊中,复又藏龙。”
台下的看客也不是一般人,个个衣冠秀丽。长安城中如此装扮,竟比帝王还要奢侈几分。
转眼青天白日,卧虎赌坊的地下暗室却是昏沉阴暗,潮湿狭窄的密室,在座的都是朝中大员。
萧槿宸端坐于台上,双足还够不到地面,只得在半空乱晃。
密阁分为“风林火山”四使。太子为风,统领密阁;皇帝为林,总揽全局;将军为火,侵掠猛烈;文官为山,岿然不动。
除风、林二使外,孙镇远立为火使,陈余庸则立为山使。
其中,风使统领“拂、沐”二副使;林使统领“森、麓”二副使;火使统领“尘、焰”二使;山使统领“峰、峦”二副使。这就是密阁“四使八副使”的统治架构。
而剩下的小喽啰,尽是孤儿,也是四无“无亲无友无家无心”之人。如此一来,若有人背叛密阁,直接灭口,无人知晓。
被废的四使八副使,轻则残废聋哑,重则砍头腰斩。故密阁十二使,几乎稳定。
孙御锦蹲在萧槿宸龙座之后,津津有味吃着烧鸡,轻声问道:“玄德哥哥,他们在说什么?风雨雷电的。你们又不是钦天监的人,管这些作甚?”
萧槿宸听她问出如此弱智的问题,竟渐渐放心。
孙御锦练武多年,却大字不识,也无暇顾及朝廷政事。这些她自然不懂。而若是她明白此中真意,恐怕已被萧景珩灭口以绝后患。
密阁不论品级,只论代号。孙镇远能和陈余庸对坐畅谈实属不易。要搁到平日,早就眼不见为净。
陈余庸生得一双眯缝眼,眼珠在眼眶中闪烁,像是盘算着什么。孙镇远被盯得发麻,干脆趴在案上。
大清早在此昏沉的暗室议事实在犯困,四使商量些事宜便散会。萧景珩更是被侍卫八抬大轿回了养心殿,美其名曰“小憩片刻”。
萧槿宸可睡不了回笼觉。孙御锦从西市买的烧鸡太香进而暴露自己,被孙镇远抓卯畜一般抓回将军府。
上至卧虎坊正室,扑鼻而来一阵金属气息,一群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正手拿筹码银两大肆挥霍。
由于身着便衣,甚至有些粗陋,赌坊掌柜误认为他是打杂的小厮,毫不手软地将他扔出去干活。
路过行人走到赌坊口都要叨念两句:“听说卧虎坊里赌钱的都是官宦人家,至少十两起步呢。有这钱打赌,不如体恤民心减点赋税,搜刮民财的狗东西。”
卧虎坊是京城最大赌坊,朝廷直接管辖,接待的还是富人,自然赌得大。不过看似喧闹,地下暗室却是密阁,御林军亲自看守,内存天下情报。
不仅如此,在朝中任职的大小官员,所有把柄疏漏,密阁一一统计在册。
萧槿宸好奇,便拿起写着“孙镇远”的卷宗。
在他的印象中,义父虽严厉冷峻,在朝堂之上却公正严明,忠心耿耿。萧景珩曾讲起孙镇远少时无数辉煌战绩,面露骄傲欣慰。
忠臣良将,何来把柄?
卷宗缓缓展开,十六个血红大字映入眼帘,打开的一刹那,朱墨流淌至地面。
“忠心不纯,急功近利,军饷贪污,血光之灾。”
急功近利?孙镇远行事高傲乖张,心急乃常事,至于近利,他并不知晓。
另十二字,他不信。
回东宫的路上,萧槿宸反复琢磨,只觉愈发蹊跷。
上学时,邹庆看出他心有余悸,几次三番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默不作声。
邹庆不是密阁的人,自然不能让他知道密阁之事。
在御书房温书也胆战心惊,正巧此时养心殿宣他去背书。
萧槿宸无奈,只得加紧去到养心殿。
“《韩非子·主道第五》可背过了?”
萧槿宸暗喜。还好他一炷香前就看了这里,于是频频点头。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
“明君无为于上,君臣竦惧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不躬于智;贤者勑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
“此人主之所以独善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萧景珩看向眼前刚过自己腰间的小娃娃,不禁暗生赞叹。
想当年他背这一篇,记一次忘一次,被邹庆打得手又青又紫。不过十几年,乍一看还如初学一般。
“你可知此篇何意?”
“回父皇,此篇意在君主应循道而治,保持虚静。”
“不仅循道。无为而治,隐其欲图,赏罚分明。”
萧槿宸不禁思索。萧景珩很少查背书,忽然宣他背书不说,背的这一篇关于君主治国理政,而非礼仪诚信。
难不成萧景珩还有其他目的?
“父皇宣儿臣,可有别意?”
“确有别意。”萧景珩答:“你如今比朕危险百倍。做局者不一定入局,掌棋人不一定为棋。”
“为君者,百官皆衡。无论世家寒门,一碗水端平,喜怒不形于色。四书五经,治国之道,皆要铭记于心。”
萧槿宸心里清楚,陈余庸断不能让他把太子的位置坐稳,而此时能为他撑腰的世家却岌岌可危,如今仅靠邹雨莲的罗裙来维持体面。
他只能公正无私,暗中筹谋,以此落个好名声。
萧景珩忽的严肃:“密阁之事,千万不可
让你母后知道。否则,太子之位,必定不保。”
萧槿宸刚踏出养心殿的门槛,静浣就赶忙迎上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挂念您,还请您随奴婢去坤宁宫请安。”
萧景珩说得不错,邹雨莲竟如此着急,连休息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可若不去,不仅会背上不孝骂名,还会牵连静浣。静浣俸禄虽多但家中六个孩子要抚养,无论罚俸也好体罚也罢,切莫怪罪无辜之人。
萧槿宸只好前去。邹雨莲早早候着他,见到他的人影,便一把蛮力将他拽进宫中:“玄德可回来了,静浣在养心殿外候你许久才出来。”
邹雨莲很早便狐疑,世家寒门势不两立,也只是明争暗斗,不敢过多行动。自太祖时期,党争频繁,谋反案却只有个例,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党争之佞臣,十有八.九都勾结外臣以保后路。为何大凌很少有此等案件?
除非有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有所有朝臣的罪证,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地方,萧景珩自会知晓。可她若问萧景珩,他断不会说真话。
虽说萧槿宸聪慧,但毕竟是孩童,不甚警惕细心。况且,她是母后,萧槿宸作为儿臣,若不回答,便是不孝。
“背书背得如何?怎得出来这么晚,怕不是被父皇骂了?”
萧槿宸恭敬地答:“儿臣不敢轻学,相反,父皇还夸儿臣了呢。”
“玄德真乖。母后让玉食司做了些蜜饯,快来尝尝。”
邹雨莲拿起一颗蜜饯就要往萧槿宸嘴里塞,不料萧槿宸开口道:“母后可是忙忘了?儿臣不爱吃蜜饯。”
往常邹雨莲定会清楚,可今日邹雨莲实在反常,让萧槿宸愈发确认,邹雨莲是在打听密阁。
不过看他年纪尚小,想以他为突破口罢了。
邹雨莲拿蜜饯的手停在半空。额头上冒出冷汗,邹雨莲迟疑片刻,便掏出手帕擦了擦,蜜饯放回盘中。
“瞧母后这记性是愈发差了。玄德不来,都没有人陪母后玩。不如,咱们玩会象棋吧?”
没等萧槿宸答应,静浣就端上棋盘,摆好了棋子。
不愧是掌事姑姑,这么有眼力见。
萧槿宸就顺着邹雨莲的意玩起来。
“自太祖以来,我朝党争频繁,谋反案却少之又少。你说,这是为何?”
大人就不能静下心好好玩,非要挖坑让他跳:“党争是为各取所需,但若有敌人来犯,需诸臣齐心御敌。诸臣齐心合力,是彰显忠心。一时党争只为各自利益,可若外敌来犯,国破家亡,每人都保不住自己的利益。”
此回答天衣无缝,邹雨莲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信息:“那若是早早与外敌串通一气,待到国破家亡,就去敌国为官呢?”
“此等人必见钱眼开,他能背叛故国,亦能因利益背叛他国。这种人又会有哪个国家要呢?”
不知不觉,邹雨莲已被将了军。
邹雨莲闻言,更是难受。没想到萧槿宸都如此难对付,气得腰疼了几分。
萧景珩日日折磨她,无论她怎么求饶都不管用。要不是这几日来了癸水,她还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殿下,陛下有请。”
“真是不巧,父皇有要事与儿臣商议,儿臣先行告退。”
萧槿宸如释重负走出坤宁宫,向身旁的侍卫墨羽嘱咐道:“这几日加派人手盯着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