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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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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无边,如梦如幻。

身体坠地,梨花如白浪掀起,卷着层层清香。

他独自撑起身站起,环视一片,不见人影。

缪柟呢?这是哪里?

惊疑时,花风从身后翻腾而来,带着熟悉的声音:“永尘。”

直敲心骨的温柔,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他全身僵住,黑瞳收拢,下意识转身看去——

香雪花树,落花如雨,罩着树下女人,她与他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一个温柔和蔼,一个俊冷淡薄。

“永尘倒是变了许多...”

刹那,如梨花拂过脑海,白雪茫茫,蒙蔽了几步之距,反成了无望之遥。

从眸角到指尖都在失控般的颤抖,都在告诉他,眼前梦幻是朝颜。

朝颜笑了,却随着繁花逝去了。

“娘?!”

他脸色一白,踉跄着试图挽回,可他只抓到了空空的窒息。

这到底是哪里?!

树根险些绊倒他,趔趄一下,未料再抬头便对上那双金瞳。

缪柟!

二字落在心底,牵出思绪与回忆,如海如沙,遥远不可及。

缪禹玎未动,青丝乱目,只怔怔地看着映他的眼眸,抿了唇,鼻子无端生涩。

往事烙在骨里,无比清晰,而故人却消磨得白骨不剩。

淡漠的黑眸中凝着一抹惧色,泛起丝丝缕缕的恍惚。

可这次,她向他伸出了手,手心上安静躺着一枚梨花币。

琉璃映辉,纤尘不染。

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羁,却是沉稳安抚道:“迷途百障,会陪着师兄走下去的人,不止我,所以,莫疑莫惧,握剑向前,走到阳光下。”

冷风缭绕如火,揽结绸带,擦过身畔,灼得心颤。

缪禹玎呼吸一滞,再忍不住般将她紧紧抱住,五指陷在乌发里,沉重且缓慢的,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肩侧。

青裙深袍交织如虹,在天高扬。

他哑道:“...好。”

话音刚落,他终于发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沉重,像是灵魂被强行剥夺一般。

这里是幻境吧?也不知道缪柟在不在....

缘锦城外,林中一草屋,这草屋似被何种法术遮掩住,让人看不出此地还有人家住。

屋内正有一女子端坐在书桌前,铺宣挥墨。眉如墨画,睛如琉璃,皆盈着不羁之色,郁郁气度。如此美人委身于简陋至极的草屋,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一道稚嫩的童声从屋外响起。

“娘?”

“何事?”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墨笔落下的墨渍,“若是无事,那便自己出去玩吧,记得回来就好。”

说着,一个扎着小辫子的脑袋探到她腿上,肤白若雪的面庞漾起一抹笑,显得格外俏皮可爱。

“娘陪我玩一会好不好?”

容芙脸色幽寒,垂下眼帘,藏起暗涛,冷声道:“娘腿脚不便,你自己去玩。”

缪柟瘪着嘴,“那我陪娘写字好不好?”

容芙瞥了眼缪柟,不作理会,只是对缪柟挥了挥手,赶她离去。

“....好吧,娘,那我晚上再回来。”缪柟心中失望,但她似习惯这般,维持着表面的朗笑。

待缪柟走后,屋内的容芙才松了口气,就连神情都变得警惕起来。

缪柟总一人跑到城里玩,漫无目的盯着小贩手上的小玩具发呆。

不过有些时候,一些孩子也愿意陪她做游戏,可每次都玩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自己父母带走,并被父母说教一番。

一次,缪柟意外听到了些许父母说的话。

“都说了,别跟这个小乞丐一起玩!万一染上了什么怪病怎么办?”

“城外来的野人!身上还染着魔气,真是...怎么会让一个魔修的孩子进城?”

“回家练字!别老是偷摸跑出来跟这种人玩!”

.....

之后,缪柟大着胆子寻他们玩,他们却待她避如蛇蝎般,甚至连句话都不同她说。

或许是因为那些大人的话吧,他们才不愿意跟自己玩。

可为什么呢...只是几句话就将自己归于怪人一类,明明之前还与自己玩的极好,为何现在要莫名讨厌与躲避?

心中委屈与孤独堆在她胸口,令人窒息到喘不过气。

但,自己却羡慕他们有家人管着的。

她曾问过娘,可得到回答仍旧冷冰,先前抱有的期望,逐渐被扼杀。

“下次别再说这些废话了。”

缪柟忍不住眼泪,垂下脑袋,不敢直视那黑沉的脸。

后来,她便躲在街边的小巷里,偷偷瞧着那些小孩玩闹。她也曾望着那些修士御剑飞行,飞檐走壁的模样,心生艳羡。

她满怀期待地想着,若是自己与那些修士一般厉害,那么娘会不会把视线移向自己?

念及此,缪柟再次鼓起一腔热情,但最后也只有一个女修愿意教她些小法术罢了,其他人都以冷眼相待,似在看何怪物。

在她的印象里女修总是穿着一袭滚金玄袍,高束着雪发。

模糊的眉眼间带着一种疏离世间的朴素与倦意。

那女修曾问过自己的娘是谁,缪柟愣了一下,转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娘的名字。”

“你娘没告诉你?”

“嗯...”

“那你唤作何名?”

“....我好像没有名字。”

之后,缪柟满怀信心将学会的小法术展示给娘看,原本引以为傲的她,未料娘会因此发怒。

那时,娘抓着她的肩膀,怒声质问自己是谁教她的?

她愣在原地,她根本没见过娘发这么大的火。

“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别和在城里的人沾上任何关系!你为何就是不听?!”

“你为何总是不听?!”

“娘...我...”

“若是还有下次,就别喊我娘了!”

“....”

几年来,似乎面对的只有一堵墙,她撞过踹过,也曾想翻过去,但太高了。

她总听那些孩子说着自己的家,提到最多的是唠叨的娘亲,特别是那句:回家了,娘亲在喊我。

她本不该懂的,不该思虑的,却是墙外有风与叶,落进空荡的墙内,让她有了向往,可有了向往,总归有落差。

一寸寸蚀骨般的思绪吞噬着她,仍如旱田渴望着露水,得以缓解苦痛。

那日,雨下了一整晚,一点点寒雨如同温热却冰凉的眼泪,缓缓滴坠至心脏,为破碎的她涂上一层层斑驳的颜色。

自此,娘便再也没和自己说过任何一句话了。

就这么维持了一年、两年....

直到第三年的一日,缪柟提早回到了家,她未料到平日里视自己为空气的容芙,竟在屋内等着自己。

容芙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般冰冷,她将发髻上形如玉笛的钗子取下,把钗子变回原型后,送给了缪柟。

“它的名字叫逐日,你必须保管好它,不许给任何一个人。听到了吗?”

未等缪柟有何反应,容芙便突然伸手抱紧了她。

“不准给任何一个人,听到了吗?”

容芙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颤抖的身躯,缓缓合上疲惫的眼眸,道:“快要结束了....”

缪柟愕然,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该如何摆放。毕竟从未有人这般抱过她,未有人赠予她宝贵之物。

她能感受到容芙喉间的抽噎,感受到容芙胸口的起伏,感受到容芙心脏的跳动。

炽热且强烈。

这一切仿佛都是幻象。

“嗯...娘,我知道了...”

那晚,她抱着玉笛逐日,兴奋到无眠。

手中逐日视如珍宝,视如迟来的爱。

翌日,缪柟提早回到家,想与容芙说上几句话。

然而,还未打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卷席而来,如恶手将她的心脏捏得生疼。

她预感极度不祥,猛然打开门,却见屋内狼籍一片,已然干涸的血迹渗入地板。

“娘?!”

缪柟焦急地唤着,她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慌乱与惧怕。

在这无措之间,她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游荡在充满血腥的草屋中。

“娘!娘!!”

缪柟冲进内室,终于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容芙。

唰得一下,脸色如褪色般惨白,金色的瞳仁紧紧缩成两个小点。

她不禁后退了几步,晃了晃身子,可惜寒冷的血液冲撞至脑,化作一团麻线缠绕在微薄的理智上。

“娘...娘!!啊,啊啊...!”

她几乎无措地跪到娘身边,凝视着娘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胸口起伏不定。

娘...是死了吗?

她轻轻摇着娘冰冷的身子,焦急唤着娘。

为什么娘不动?为什么娘不理自己?!

她小心地想碰娘的脸,可失去所有气力的手颤得失控。

不会的……不会的!娘,娘不会死!

忽然的,眼前的人动了动。

容芙挣扎般的睁开眼眸,不管唇角流淌出的鲜血,勉强启唇道:“走吧,离开这里,到缘锦城找....”

缪柟一惊,当即急唤:“娘?娘!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容芙那失去颜色的双眸溢出血来,带着一种愧疚的目光凝视着缪柟。

缪柟懂了她的眼神,近乎完全崩溃,她不知道...不知道没有娘该怎么办,不知道...

她绝对不能离开娘!

容芙扯起嘴角,带着一种无奈,疲惫的双眸重新闭上,“...替我活下去吧。”

“娘?!我不要!娘!我要跟娘一起!!!!!!”

那时,屋外雷雨交加,仿佛在暗示着这场悲剧。

缪柟快疯了,她对着容芙的尸体哭喊了好一阵,就连嗓子都哑了,才想起来大夫的存在。

对...娘没死,只是病了!

叫,叫大夫来给娘看看,娘就能醒来!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城里,充满惊慌的脚步踏破地上污雨,沾湿了衣角。

在她试图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大夫时,忽然撞到了一人。

雨水太多,她脚底一滑,正要跌倒在地时,忽有一手将她提起。

似乎就是从这一瞬开始,周围一切,与她隔绝。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那人,焦急问道:“请问这里哪里有大夫?我娘她,她生病了!”

那人撑着油纸伞,低下黑眸,与她四目相对,“我就是大夫。”

“真的吗?那大夫,我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娘!”

可那人置若罔闻,只单手将她抱起来,转眸盯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淡声道:“你娘死了,不能救。”

“你胡说!我娘没有死!”缪柟不知这人要干什么,也没心思去想,她现在满心想着帮娘找大夫治病!

未料,那人依旧我行我素,只往人海中走,“你以后便是我唯一的徒弟,名字....就叫缪柟吧。”

“我不要!你放我下去!我要回去见我娘!”缪柟不断地挥拳捶着他的肩膀,却不足以引起这人的注意。

虚空撕开,他瞥了眼她,淡淡道:“过往之事不必挂念。以后我会教你医术,其他修为上的事可以请教你的师兄,缪禹玎。”

“记住了吗?缪柟。”

雷鸣电闪,雨声连响,彻底掩盖住了缪柟嘶哑的哭声。

容芙死了,她没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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