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家府邸。
砰!一盏琉璃杯狠狠砸到安喻头上。
安喻跪地,挺直腰背,垂头一言不发,任鲜血碾过碎发,蜿蜒掩眸,令人看不清其神色。
“安喻!你作为家中嫡子,本应作个表率!如今竟无视家法,私自带走思叶,毁她前程!”
高位者二人,右为美艳妇人安氏,左为尊,当是安家家主,安柳。
安柳静看闹剧,半垂眸,玩弄着腕中银链,眉眼峻厉,颇有不怒自威之意。
她瞥沉默的安柳一眼,心有底气般,大发雷霆:“来人!家法伺候!我倒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有数侍从朝安喻走去,堂外便惊出一片混乱。
“让开!我家还不让我进了吗?!”
几个侍女拽她,不让她进去,低声提醒:“小姐,家主未传你入....”
见状,安氏夫人紧蹙双眉,竭力让语气缓下几分,“思叶,这里没有你的事。带她下去!”
“放开我!”安思叶挣脱开,大胆护在安喻前,凛然不畏,拂袖道:“母亲,此番责任全在我,与大姐露青无关!”
夫人闻言,脸色黑了下来,“那两人久不与族内联系,一现身便在你临近婚期之日!更是那露青!到底图的何心思,别以为你娘摸不透!”
争论愈烈,默然的安柳终肯抬眼,扫视过去,不含感情地沉沉道:“噤声。”
仅二字,如熄凶焰,冷烟弥漫,寂静得针落可闻。
夫人一惊,小心瞥了眼安柳,却见他仍平淡如水。
安柳揉了揉眉心,“都出去,安喻留下。”
“什么?”夫人眸中疾闪惊疑,“老爷,这次她...”
“没听懂我的话?”安柳语气微冷,隐有不耐:“都出去,安喻留下。”
夫人心有不甘,挤起一抹难看的笑,“是,老爷。”
直至众人走后,只有安思叶回头看跪在原地的安喻。
大堂顿时死沉如水,安柳以手撑头,许久才道:“你们在缘锦城时,可是去过城主府?”
安喻敛眸,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她的五感退化不少,耳畔声音犹如蚊呐,可自知安柳正耐着性子讲话,若不及时回答,定会怪罪。
她只得硬着头皮:“父亲,孩儿不慎遇险,现下五感稍受影响,有些听不清您在讲什么....”
安柳微皱眉,默然须臾,才屈尊纡贵地起身下阶,眸若沉潭凝着她,“你在缘锦城,可有去过城主府?”
森冷质问仿佛刀刃,割得她心中竟生得几分怯意。
安喻呼吸微滞,谨慎道:“曾在附近落脚。”
安柳在明知故问,他作为安家家主,音华宗背后的支持者,风吹草动何不知?他就算未参与这场计谋,也晓有七成才是。
安喻五指收了些,直至顶上坠来一沉重哼声,加剧压抑。
安柳道:“音华宗背后不止安家,近年来他们脚下多了条走狗——姜家。”
安喻心下揣摩,抬首道:“....父亲忽然提他们,是为何故?”
安柳扯起唇角,带着一种讥色,冷声:“不必装傻充愣,我只与你说明白了,姜家此次得利,不过小人得志,但若安家因此动摇落势,那玄武宗便会趁虚而入,将我们变成当年的沈家。”
沈家在五百年前也是音华宗的背后主势力,不过后来因为某些罪行,惨遭玄武宗插手牵连,灭了族。
安柳是怕悲剧重演,演到安家。
思绪翻转,安喻双手微攥云裳,“父亲,安家根基深厚,不会因这点小事动摇...”
安柳忽的勃然大怒道,“万事万物瞬息万变!谁知那姜寻打算怎么处置谢怡然!我叫你留下,是让你给我安分点!如今波涛暗涌,再不准与任何人有任何冲突!”
“父亲,孩儿向来是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你自己看看!你短短几年时间就可以和多少人,多少宗派结下梁子?!”
“......”
安柳掏出一捆卷轴,摔到她面前,怒然:“自己看看!这次你闯的祸可是跟玄武宗沾了关系!现在局势混沌,你作为长子还到处惹麻烦?!”
说着,安柳甩袖,在堂中踱步,“安家原本权势滔天,连音华宗都得听我的话!可自那姜家出现,现今竟我们落到对他们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地步!”
安喻默默捡起卷轴,打开一看,就见到好多熟悉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写在卷轴上。
沉默片刻,又闻一阵怒声:“前院的事已是火烧眉毛,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安家和主位!内忧外患,你等肆意而行!想造反吗?!”
安柳怒火中烧,见人游神,顿时冲动,一巴掌狠狠打向她脸颊。
“不孝子!”
安喻被打得措不及防,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望着那阴沉脸庞,愣住了。
脸上原该火辣辣疼痛,现在仅有细微。若非打得狠厉,未稳住身,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有人打了她。
安喻眸中闪过隐忍与愕然,“父亲?”
“滚出去!”
安喻听得清,当即站起身携卷轴离去,只留气急败坏之人在原地。
走后,她来至后院,寻得一处隐蔽之地,抬眸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施法解开隐藏封印,忽有空间显现撕裂,走入。
空间中内室整洁,倒有些像女孩子的闺房,但里头坐着的是个气质清雅的男子。
安露青见她来了,便起身:“大姐,父亲他没有罚你吗?”
“没有。”安喻问,“那些人除了对你用家法,还对你做了什么吗?”
“与幼时无异,早已习惯,大姐无须担忧我。”安露青眼尾微垂,盛着忧色,“思叶眼下八成被锁着,只得半夜再动身了。”
安喻眼帘半阖,掩下暗光。
三更已至,月明星稀。安思叶捧着脸,倚榻望着紧闭纸窗中透出的一分月光。
陡然,纸窗轻颤一下,术法被解,二影悄然闪跃而出,伴着窸窣,吱呀一声,纸窗被推开了。
“等等,大姐,我们可以直接进去!可以,可以不用翻窗了....”安露青及时拉住安喻,同时无奈对着两眼发光的安思叶笑了笑。
“快快快!现在没人!快进来!”安思叶当即撑桌站起。
待二人进来后,安思叶便变回原型,趴桌上,发牢骚:“到底谁说修仙之人已经辟谷不用吃饭的?我现在真的好饿啊!!”
安露青看她一眼,像变戏法似的,竟从宽袖中拿出一包烧鸡,温然道:“给你带的。”
“!!!”安思叶口水垂涎,“你还记得我爱啃鸡腿子?!”
安露青失笑:“你以前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六个时辰手里都抱着烧鸡啃,何人不晓你喜欢?”
安喻在旁烹茶,不禁插嘴,“每日吃这么多,居然未曾胖过一点,也挺厉害的.....”
安思叶嘟嘴,“大姐,你什么意思?”
热烟漂浮,一时茶香肆意,蒸腾如云。安喻手上动作未停:“以前那些吃食店的老板就差把你当作干女儿看了。”
安思叶:“......”
“哪有....只不过是我每天去光顾他们店而已。”安思叶一手拿着鸡腿啃,一手开始给二人比划哪些店好吃,哪些店难吃。
三人围坐闲聊,细碎月辉一如既往地为装睡的孩子们充当着烛火,仿若重返昨日童年,恬静无虑。
“什么忙?露青,你居然还需要大姐帮忙?”安思叶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她听到二人聊起过往,随口插上一句。
安喻见她不知情,难得哼笑,垂眸收拢微动波光,“幼时露青极喜欢你,可惜又极难见到你,所以他就来求我,让我告诉他你每天都在哪儿。”
闻言,安思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头一颤,未料一转眸便撞上那般澄澈。
安露青声线带着几分温柔,“以前母亲她不喜我,不愿让我见你,索性便挑这时段来找你聊会天。”
“所以你每次回家,我都会带着露青来找你,还有那内室空间,也是因你说太无聊,露青为你寻的。”安喻喝着清茶,慢吞吞地说道。
安思叶道:“是露青寻的吗?!我记得里头还有机关暗器给我玩来着。”
安露青执帕拭去她唇边油渍,“嗯,很久了,不过还是怕伤着你,便撤了。”
安思叶受到质疑,忽然神经质地站起,震得茶盏抖了抖,而两边的人早已习惯,一个满眼宠溺,一个垂眸淡然。
安思叶大拍胸脯,自信道:“区区那点机关,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安露青看着她,目光不移,“嗯,伤不到思叶。”
“.....”安喻觑了眼二人,也捧场道,“嗯,思叶最厉害。”
“嘿嘿嘿嘿嘿嘿。”
“对了。”安喻待安思叶自夸半天后才说,“父亲今日没有罚我,反倒警告我好好做人。”
安思叶道:“真的没罚你吗?!那太好了!可父亲为何要让你好好做人?”
安喻将卷轴拿出,给二人看,“父亲叫我安分点。”
二人一起打开卷轴看了一眼,仅仅一眼,就被这密密麻麻的字劝退了。
安露青抬头,见人仍是若无其事,嘴角抽了抽,“大姐,我觉得这回父亲说的好像没错....?”
安思叶:“....我支持露青。”
安喻:“....”
安喻放下茶盏,淡声道:“父亲怕玄武宗这次来找麻烦。”
安思叶眉头一跳,“玄武宗?莫非是缘锦城的人查到些什么了?”
安露青:“以他们的势力,查到些什么并不难,只是没法摆到明面上说。”
安喻道:“不,玄武宗...迟迟现身,我想应该是已经盯上音华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