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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一中的校区分为两部分,东区这边吵嚷,占地大,主要是高一高二的学生活动。西区绿化优美,是学校专门为高三生打造的学习场所。
高一三班在明新楼四层,教室长廊对面正对着高二一班。
新班主任郝恬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面相慈和,气质素雅,训起人来却丝毫不含糊。
酒鲤领完书去了趟厕所,回去已经打正式铃,还没到三班门口,便听到里边的训斥声。
郝恬正在叫前排说话的男生站外边去。
那男生还欲反驳,郝恬已经下了死命令:“还有你同桌,那个闵……闵什么,别以为你第一名就可以不遵守纪律,一块去走廊思过!”
桌椅板凳哗啦一阵响,酒鲤站在教室后门的身子顿住,脚下顺其自然掉了个头。
前排喜提郝恬点名的两个男生已经出来了。
打头的个子很高,全身冷灰调穿搭,眉眼出类拔萃地惊艳。
被旁边人嬉皮笑脸勾着肩。
酒鲤看过一眼,和男生眼睛相触,仅一瞬,而后利落地转过身。
结果刚到楼梯口,就被上来的年级主任拦住:“你哪个班的?”
林庆祥身后还跟着不知道咨询什么事的乖学生符叙。
男孩子还没到窜个子的阶段,身量和酒鲤差不多,一双眼藏在微长短发下,眼睑下好像有擦伤,神情一贯如常冰冷。
酒鲤眼皮跟着跳。
他们俩绝对天生相克。
然后她眼珠子转起来,开始编话:“老师我高三的。”
一中高三暑假只放二十天,明天才正式开学。
林庆祥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女生,黑色牛仔裙马丁靴,清爽的高马尾,脸庞白皙漂亮,一双眼亮得和大测试过一轮的高三生不沾半点关系,她明显并不相信:“高三几班的?你们班主任是谁?”
符叙低垂的眼也抬起,蓦然看向酒鲤。
夹杂着微不可察觉的戏谑。
被酒鲤暗暗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酒鲤继续胡诌:“十班,我们班主任是李老师。我弟弟上高一,我过来给他送东西。”
“……”
明显老油条,扯起谎一整个脸不红心不跳。
林庆祥犹疑了半晌,实在没看出猫腻,只得作罢:“行了行了,这都上课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好的老师!”
酒鲤并没有回家,若回家酒澈今天准把她打来学校不可。
她在西区那边的鱼池逗了半堂课鱼,因为太过无聊,后二十多分钟转而在电话手表上玩起单机贪吃蛇。
结果班主任的班会没到,第三节课郝恬直接把她叫到办公室整整训了两堂课。
中午放学才看到岑旭给她发的短信:【鱼,急!咱学神弟弟又被人欺负了!】
【妈的,好像还是他同学!这世道真特么太恶毒了!】
【快点,校门口集合啊?】
12:15
【你怎么还没到?打电话也不接?】
【喂!】
【算了,我上了啊?】
酒鲤熄掉手表屏,想起她早上注意到的符叙眼睑下的擦伤。
眼睫垂下,眼底情绪不明。
又被别人欺负了?
他怎么总能遇上这种以强凌弱的事?
还有,想起男生总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岑旭这家伙自己上去打抱不平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她一块儿?
以为这位八竿子打不上的弟弟对她而言很重要么?
她做了什么事给岑旭的错觉?
那小屁孩明明和她上辈子结过冤好不好,做坏事总能阴魂不散地碰到。
按了按眉角,酒鲤突然觉得烦躁过剩。
话说,符深好像提起过,符叙六岁那年母亲抑郁症跳楼身亡,之后他就一直跟着他外婆兰禾老太太住,直到今年,老太太辞世,他和符爷爷吵架才被强制接来A市。
更烦躁了。
学校对面有家药店,酒鲤过去买了包医用创可贴。
开学第一天,都是水课,下午最后一节听数学老师嚼了三十多分钟的数学历史,简直昏昏欲睡,最后支撑不住直接睡过头了。
酒鲤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很晚。
余晖洋洋洒洒,铺满街巷。
她习惯性出校门去小商店买口香糖,结果看到商店门口还聚着四五名学生,清一色的蓝白校服,其中一个个头明显矮半截。
熟人。
看起来像高中生欺负初中生。
“小白脸挺招桃花啊?这才开学第一天就招徐娜喜欢你?”领头的高壮男生手里捏着一盒巧克力,推搡了下跟前少年,质问,“这她送你的?”
今天往一班门口观望,并且明的暗的给符叙送东西的女生很多。
符叙抬起眼睛看他:“不知道谁放我桌子上,当时问了没人要,就扔了,辛苦您捡回来。”
“……”
十分有礼貌。
表情和昨天掏钢镚一样诚恳。
短短一句话,高壮男生一下就窝火了:“他妈她送你的东西你他妈敢直接给老子扔了?”
十个字里边五个不离他妈。
听着还甚委屈。
从背后摸出截棍子,打算用棍棒释放刚才的窝火:“屁话也别说了。兄弟们,上!他妈老子今儿不把这孙子打跪下叫爷,老子就不姓王!”
几个人人多势众,将符叙团团围住。
高壮男下手恨,一拳砸在他脸上,符叙却也不躲。
第二下棍子紧跟着将落时,被一截白瘦胳膊拦住。
酒鲤只是看着瘦挑,曾和林箬一块进过跆拳道省赛,手劲奇大,稍稍再使劲,男生握着棍子的手便动弹不得。
“欺负人很好玩?”她抬眼,眉梢微挑。
“他妈关你屁事!”
高壮男不信邪,还要再打,酒鲤猛然收手,他一趔趄,重心不稳向前扑,被酒鲤一脚踹在肚子上。
“高一三班,酒鲤,我是他姐。”酒鲤弯下腰,一字一顿。
高壮男扔了棍子就跑。
酒鲤回过身,瞧被欺负的某位受害者。
符叙的嘴角和下巴都挂了彩,眼神却仍旧不友好。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
还是脑子缺根筋?不如刚才遂他愿让他被那伙人揍一顿。
酒鲤垂眼,去摸口袋里的东西,摸了半天。
符叙突然开口:“我爸让吸烟逃课的不良学生来管我?”
酒鲤一顿,看过去。
符叙轻轻嗤了声:“他不害怕我以后把他气死了?”
“……”
浑身上下都冒着尖刺,像只刺猬。
酒鲤从来还没有把人救了人家倒反过来冷嘲热讽她的经历,简直被气乐:“我管你是害怕你死了我们家还要交礼……”
话说到半截,脾气未发出来,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少年一点一点,越来越红的眼尾。
“……”
不可能吧?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酒鲤整个人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到僵硬。
口袋里的东西这时候终于摸到了,白色包装的创可贴,她捏在手里,递到符叙跟前,想了想,又干脆直接塞进他上衣口袋。
比划了下他下巴的伤。
“……不是,你别哭啊。”
符叙蹲在那,拾起眼来,眼尾赤色浅了点,神色倔强,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谁哭了!”
“……”
酒鲤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想起那日纷纷大雪,同样像流浪狗的自己蹲在墙角,注视着他小心托在手心的鸟窝。
她本来要走开,鬼使神差地。
却蹲下来,伸手笨拙地揉了揉少年头顶。
成功得到一句咬牙切齿的拒绝:“你,当,我是小孩?”
酒鲤手心停在他发顶,听到这句,恶作剧地更加使劲搓了搓他脑袋顶。
两人关系骤然拉近。
“嗯。”她说。
“……”
“吃过饭没?”她问。
符叙肚子咕咕响了两声。
“……”
***
酒鲤在路上点了份外卖,到家时刚好送到。
冰镇橘子水和牛肉堡。
冰镇水可以醒醒脑子,而牛肉堡算是附带,她其实并没多大胃口,只是将近一天没吃饭,肚子生理反应太过强烈。
宜滨的平层自酒鲤出国之后便空了下来,仅每年固定时间司云苑会雇人过去洒扫。
许久未住人,打开房门一股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酒鲤将所有门窗敞开通风了许久。
卧室内物件的摆放都没有动过,一切照她高中的样子。
柜子床头都贴的各种卡通周边,墙上挂着巨大的某歌手六年前的新歌海报,还有她当时觉得超炫的四位数羽毛球拍。
若放现在定要被酒鲤一股脑全塞进柜子深处的程度。
汉堡预料之内的只吃了多半,她口渴,冰镇水倒喝完了。
将剩下的汉堡放进橱柜,她继续躺床上放空。
被子很柔软,云朵一样包裹她的全身。
天花板上的大片白色逐渐褪色水彩一样晕开,晕开。
再晕开。
酒鲤闭上眼睛。
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的,根本静不下来。
她猝然发现当时她心肝宝贝变着法哄人,是因为手摸到符叙微微发抖的指尖。
“……”
心情更不平静了。
酒鲤起身,去隔壁房间翻出酒桑桑从前的轮滑,忍着腰酸去楼下乱窜了一个多小时。
回来洗过澡,身体疲惫,才终于透出困意,但睡着之后仍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时而是学校,时而是如今。景象由学校升旗仪式转到闵时暮小妈哭泣的脸,愤怒、诅咒,奶奶临终前的喃喃呓语,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救护车,讥讽,报复,逃离……
万花筒一样。
再一转,又到符叙耸动的肩与腰身,酒鲤一激灵惊醒。
窗外是大片黑色,天未亮。
她坐起身,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突发奇想,找到另外一个催眠法子,给林箬摇电话:“大箬宝贝,开不开黑?”
“开……开什么?”林箬听起来仍在睡梦中,摸到手机一阵乱嗡嗡,然后努力睁开眼,看到手机屏幕刺眼的阿拉伯数字,“酒鲤。”
“嗯?”
“八月,十六日,周五,凌晨,零三点,一十一分,四十五秒。”
“你他妈把我叫醒就为了找我打游戏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