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要走她戴的佛珠
他们去的餐厅在一家四合院,环境装修古香古色,餐厅供应被称为红墙宴席的私房菜,创始人是上世纪的国厨。
清雅的包间摆了圆桌,铺着白色桌布,他们挨着坐。
凌遥不大吃红烧肉,但这一次觉着还不错。
沈青黎向来很适应这类国宴风,慢条斯理,照顾她用餐。
最后一道甜品是南瓜盅,揭开带蒂的小南瓜盖子,里面炖着雪蛤桃胶,几粒枸杞点缀。沈青黎不怎么吃甜品,特地给她点的。
凌遥用白瓷调羹喝了两口,忽地低嗯一声。
“不好喝?”他问。
“还可以,想起这两天吃太多甜食了,中午还喝了奶茶。”凌遥若有所思,“我得控控糖。”
他轻笑:“我尝尝?”
凌遥有点犹豫,毕竟是自己吃过了的,然而手中握着的调羹忽然被他取走,手指触碰时,凌遥自动地松了手。
凌遥瞪大眼睛,他居然直接用她的调羹。
侧头看去,他仿佛并不认为同用一个调羹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舀了点儿桃胶品尝后,用温柔带笑的眼眸看着她:“挺甜的。”
“……”凌遥无言以对。
他把调羹搁回南瓜盅里,再度看她,这双好看的眼睛明显多了一些暧昧与深情,薄薄的唇淡抿:“要是控糖,就别吃了,喝茶吧。”
凌遥在这一瞬,察觉自己的呼吸不稳。
他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动作娴熟地将开水倒进装了龙井茶叶的紫砂壶里,再将滚烫的茶水注入白瓷杯,茶水发出的声响在这个寒冬十分熨帖。
怔忪间,凌遥的电话突然响起。
她愣了一跳,又觉得这通电话救了自己的命,看着屏幕:“是蒋婕打来的电话,我接一下。”
她刻意降低手机音量,也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奈何对面十分聒噪。
“天啊,我感觉学姐好像破防了。”
凌遥故作淡定:“怎么了?”
“刚才她来我们宿舍聊了聊,一个劲儿问我们怎么住套房了?还猜得很恶毒。”
凌遥:“嗯?”
“真的挺恶意,揣测我俩是不是跟人家干了那啥。”
凌遥:“那啥?”
蒋婕小声道:“就是以为我们和男人开房了。”
凌遥皱眉,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虽然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口,但是让我们很不舒服,她以为人人都像她啊。”蒋婕哼道。
周莹莹也在旁边义愤填膺:“于是我们就说跟你混,遇到了你叔叔,跨完年后,沈先生看在你的面子上,安排我们三人一起住的套房。”
凌遥低沉地“嗯”了声:“这样也行。”
男人眉目温和看过来,凌遥匆匆结束通话:“我有点儿忙,有空再聊。”
沈青黎问:“出了什么事?你好像不舒服。”
凌遥小声说没什么,执起茶杯喝茶。
沈青黎并未追问,只说:“白天我都在陪亲戚,下回再请你那两个同学吃饭。”
“?”凌遥不解极了,“还要请她们吃饭?为什么?”
“你的朋友,我请她们吃顿饭,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凌遥:“可你帮我们找了套房,不应该是我们请你吃吗?”
沈青黎呵道:“都是学生,还没赚钱,哪里能让你们请已经在社会上工作多年的人吃饭,传出去,你也不怕我被人鄙视。”
这个男人骨子里是很有格局与教养的,对弱小人群他一向不吝照顾,可她不能总是一味地接受。
想到这儿,她忽地抬起头,直视着他,咬了咬唇。
“怎么了?”
“等我赚钱了,我想送你一份礼物,上次你送的手链太贵重了。”凌遥直白地说出心声。
“想送我礼物?”他笑,“我不需要什么礼物,上次的手链,也不过是曾经答应过你的东西。”
凌遥再次强调:“可是也太贵了,还是在拍卖会上拍下的。”
“你知道?”他眼睛中有什么光一闪而过,旋即又道,“也对,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一定听说了,我还拍了个更贵的东西。”
提到那颗可能被他用来求婚的粉钻,凌遥心下黯然。
她去偷偷查阅过那颗粉钻的资料,非常漂亮,切割面闪耀的光泽,仿佛包涵了一个粉色宇宙,囊括万千粉色星辰。近年来富人圈子都喜欢收藏这种艳彩钻石,粉钻因为色彩浪漫又梦幻,尤其博得女士的喜爱,价格被抬得极高。
沈青黎不知她的复杂心事,云淡风轻说:“帮我家老太太拍的一颗粉钻,那条手链更像附赠品,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却令凌遥停顿半空之中,细微的黯然转为惊讶:“是帮你妈妈拍的?”
男人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她的异样,反问:“不然你以为是给我自己拍的?”
“即便我自己拍的,你也不用这么奇怪吧,我消费不起么?”
“当然不是。”
“可你像受到了刺激。”
“我没有。”凌遥喝着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弄了半天,不是为了求婚之类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有婚事的人……
凌遥弄不清自己,从昨晚起,心里就像是充满了矛盾。
一方面,她知道他在议论婚事,家中有了安排,可另一方面,他现在完全不像是有对象的人。
有对象的人,会在跨年时不和对象一起过吗?
昨晚袁征提及他时,丝毫未提他有对象。
重要的是,今天他暧昧多情的眼神、举止,和从前不一样,加深了许多,让她完全招架不住。
“你不会以为,我拍下来是为了送某个女人的吧。”他轻轻地笑看向她。
“我没有。”凌遥心中没底,只能予以否认。
“我能送给哪个女人?”他仿佛在自嘲,却忽地抬眸,灼灼目光直视于她,“你吗?”
一霎那,凌遥的心跳攀升。
他在说什么?玩笑话可以这么开?
凌遥白净的面庞泛起微红,遮掩不住,她努力保持镇定:“我没这么想。”
“你可以想。”冷不防又是一句暧昧不清的话。
凌遥只好借着喝茶,转移视线。
耳边却听见他轻轻的声音:“我可只给你送过珠宝首饰。”
凌遥:“……”
男人漾了几分水色的眼神,倏然黯淡下去。
室内一地沉默,只有茶水热气在上升。
她以为,今晚只是一次寻常的吃饭,却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的言语也好,动作也罢,都像是在撩拨,想要试探出什么。
终于,他语气恢复寻常:“不是想送我礼物?”
凌遥:“嗯,你想要什么?”
“你手上那串小叶紫檀,”他看向她的左手,“是你外婆盘过的吧。”
用餐时,凌遥把外套脱了,穿着黑色条毛呢冬裙,佛珠恰好若隐若现。
“是的,你想要这个吗?”凌遥将袖子撸上去一些,佛珠全部露出。
男人看着她白净纤细的一截手腕,幽微吐息:“不介意的话。”
“可以的。”凌遥大方道,她直接把它取了下来,“我外婆盘了几串,送去寺里,在佛前开过光,我下次回家再问她要一串。”
男人接过这串紫黑色的佛珠,手心还能感受到来自她手腕的温度,他很淡地笑了笑,戴在了自己的左手。
“你戴过的,我很安心,礼物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只要它就好。”
凌遥听着这句话,心中滋味万千。
像是在说,他只想戴她戴过的东西,其他的别无所求。
“那你还挺容易知足的。”凌遥接话。
男人话语变得随性起来:“也是,不能太容易知足,难得跟你出来一趟,得再听听你的琴声才算弥补遗憾。”
凌遥:“?”
“你过生日时弹了什么曲目?我想再听听。”
凌遥忐忑不安:“其实我就会弹那么几首,中学后没怎么练。”
他笑着摸她脑袋:“知道,你舅公司出事,给你买的钢琴都卖掉了。”
凌遥愣住:“……”
他们去的还是那家名为“琴酒”的清吧,八点多抵达,凌遥坐在钢琴前弹奏肖邦的夜曲Op.9-No.2。
这首夜曲非常经典,饱含诗意的古典音乐从指尖下缓缓流淌,传递出作者对大自然夜色的赞美。
凌遥在钢琴前倾情演奏,暖黄灯光落在她身上,令她璀璨、耀眼。
那个男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抬头静静地注视她。
仿佛在仰望自己永世的信仰。
……
元旦节,京城街道上车子一点儿不见少,快到学校时,沈青黎开着车,问她什么时候放寒假。
凌遥回答:“还没出通知。”
“考完试跟我说一声,别再不告而别。”
凌遥深吸口气,壮着胆子问:“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
他明显停顿,没有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
“这不是基本礼数?”他撇头看她。
理由充分,她无从反驳。
车子开进学校,停靠在宿舍区外的路边,凌遥下意识去开门,却发现车门落了锁,便道:“开一下锁。”
没有动静。
凌遥扭头回看驾驶座,发现他靠着座椅,撇头注视她,表情有些古怪。
像一个风流贵公子,眼睛流露几分玩味。
凌遥怔了怔,暗觉不妙。
他轻笑:“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是你好奇怪。”
“没什么奇怪,只是突然不想这么早和你分开。” 他闲闲看她。
车里的灯没有点亮,使得车内光线幽暗,气氛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暧昧起来。
凌遥顿了顿,点亮了手机,说道:“已经十点了,不早了。”
“再陪我十分钟。”他松口。
这十分钟,坐在车里干聊?聊什么?
这一年来,她学了许多社交谈话技巧,可在沈青黎面前,半点都用不上。
她终究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做不到不带任何情绪,优雅周旋于各类人群中,也发表不了什么高情商言论,在他面前,她甚至隐藏不了自己的小情绪,酸涩也好,紧张也罢,总能被他窥出。
男人却像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反应,浅声地笑:“很怕跟我在一块儿待着?”
“没有啊。”凌遥僵硬回答,“我只是觉得挺晚了,沈叔叔也早点儿回家休息吧。”
“真把我当叔叔了?”
凌遥:“……”
他瞧着她,淡淡呵出一声:“不经问。”
也许是车内暖气太足,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让人无法抵御,凌遥感觉自己的后背沁出了温热的汗。
终于,咔哒一声,车锁解开。
“快回宿舍吧。”
看着那个跟小松鼠一般逃离的身影,男人手指抚摸手串,在车内沉沉叹息。
都2018年了。
不能事事都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