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乐看见沈泽月步履摇曳地走来,手里磋磨着木盘里的几把凶器,又将脑海里如何栽赃嫁祸给承皇阁和牛马两家的戏码演绎了一遍。
现在的情况对他不利。
若今日沈泽月没来,袁申必定死在他手里,但沈泽月来了,为了占尽主动权,反倒是沈泽月先动的手。
但在宾客眼里,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还是他,沈泽月是来查案的。
“方才审了一位小厮,说琅玉小姐有嫌疑,劳烦小姐移补内室,”沈泽月身后跟着的属下上来就把琅玉和李清乐围上了,他说:“小姐请。”
琅玉恐慌地看了眼李清乐,李清乐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这才放心,跟着走了。
“那么,侯爷,”沈泽月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您由我亲自来问了,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说。”
李清乐余光瞄见三楼沁香回开了门,秦灏正急匆匆地边朝他挥手,边逆着人群往这边跑,他刚想说什么。
可沈泽月挡住了他的视线,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辗转悠长地“诶”的一声,便要带着李清乐进屋。
李清乐没由他意,沈泽月面色立刻冷淡半分,烦躁地瞄了秦灏一眼。
秦灏气喘嘘嘘地赶了过来,三人并立引人侧目,那些排队被盘问的宾客无一不把视线投了过来,秦灏见众人都看着,佯作咳嗽了两声。
“表,表哥让我跟你说……”定然不能一字一句据实相告,但又不能不说,秦灏百般思索该怎么措辞。
表哥?他表哥?宸王?
众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地过了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开始仔细听。
秦灏身体极好,照李清乐私下的说法,这人撒起欢来可以跑死一匹马,这几步路根本不至于喘成这样。
但碍于想不出能叫李清乐听得懂,但又不能叫其他人听得懂的措辞,他只能继续喘。
喘到最后,一旁摊凉的贺铭小将军看不过去了,贴心问道:“小公爷不是得哮喘了吧!快来人!”
贺铭边上喝酒的义兄苏义安补充道:“这明显就是被人下春药了。”
秦灏不喘了:“……”
李清乐还在替他拍背,“你别搭理那不着调的,有什么事你直说。”
秦灏叹了口气,拍开李清乐的胳膊,站直了,没事人一样。
仙乐居一时静寂。
“也没啥,就是表哥让我同你说一句,”秦灏心一横,豁出去了,“这楼里有让他见不得人的人!让你万一见到了,别生气,你与他早晚是要见到的!那人名不正言不顺动摇不了你的地位,表哥心里最在乎的还是你!”
众人:“………………………”
李清乐:“………………………………………………………………”
此话一出,连沈泽月都懵了。
啊?竟有此事?
作为大虞花鸟使,还有我沈泽月都不知道的绯闻?藏的这么深?
李清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没反应过来,震惊地环视一圈,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表情,又震惊地看了回去,真有点怀疑人生了。
他妈的这小子在说什么啊!!!
什么见不得人啊!!他同宸王怎么就是那种关系了!!!这么多人看着不要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啊!!!
他不是短袖啊!!!
他也没有与人共侍一夫!!!
他和宸王没那种关系!!!
来人,造黄瑶!!!把这个造黄瑶的人抓走!!!抓走!!!
空气几乎凝滞了,秦灏第一次从承兴大哥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承兴大哥好像要吃人。
但……他也是没办法啊!表哥让说!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啊!
希望承兴大哥能听懂吧……
下一秒,镇国公府小公爷秦灏以一个完美的弧线从二楼被抛了下来。
·
李清乐与沈泽月进了房间。
沈泽月还沉浸在方才的八卦里,越回味秦灏的话,越觉得有意思。
私情嘛……
袁申的尸体用白布盖着,仵作仍在仔细搜集线索。
二人一前一后站在暗室门前。
沈泽月手放在开关上,却没急着打开,转身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
“宸王断袖的传言一早就有,但这些年确实不见他宠幸过谁,他又一直没娶妻,若真是心系于你,也说得过去了……侯爵,王爷,”沈泽月啧啧称赞,“一个豺狼,一个虎豹,从小在一片山头伴着长大,直到一次意外的林灾,仓皇四散,谁想春风一吹竟野火复燃了,还烧歪了火儿,妙哉。”
“……沈泽月,”李清乐见不得人说宸王的不是,语气骤然透出极强的不满,“别给脸不要。”
沈泽月一激灵。恍惚见,他看向面前的李清乐,觉得这语气和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竟以为……
面前之人,是李锦安。
李清乐的样貌虽只随了他父亲三分,但在气质上却是实打实有至少七八分的相像,尤其在暗影处从背后看他,简直就是一个人。
这个角度逆光,沈泽月压了压嗓,也不装了,伸手替李清乐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
“大宝贝也觉得自己不配吗?”
“……”
沈泽月转身打开了暗室的门。
暗室门缓缓而开。
李清乐几乎被沈泽月的这句话在一刀扎进胸口上,半边身子都是麻麻的。但这并非恐惧,而是积压已久的愤恨,他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没看见长瑅的身影,大抵已经离开了。
一时间,素来气定神闲的永安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忍到暗室门从里面锁上之后——
瞄准沈泽月的脖子,就像盯死久违的猎物般一把掐了上去!提起来砸在地上!死死掐住!
沈泽月痛呼却叫不出声。
李清乐血目猩红没有丝毫手软,仿佛真要就此了解了此人!
然而,冲动过头,那丝仅存的理智还是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沈泽月还不能死。
对,沈泽月不能死。
李清乐劝自己,若就这么把他杀了,太便宜他了!
正在沈泽月快要断气的时候,他还是松开了手。沈泽月口吐白沫,狂咳好半晌,昏厥的视线才能看清。
他睁眼便看见李清乐,却失声大笑,笑的他喘不上气,失心疯了一般,“我就知道!你根本过不去!”
李清乐冷冷起身。
沈泽月在地上笑的前仰后合,终于笑够了,也爬起来,仍是坐在地上,拿出梳子梳理起自己凌乱的头发,时不时还要好笑一声。
“装的漠不在意,大宝贝,血海深仇哪那么轻易抹去的,”沈泽月道:“你那桃花宴上一百把公子登每雕一个,就是死一个百面堂的人,利诱知情人给你提供线索,为母报仇,眼下最后一个仇人,就在你面前呢。”
“为林夫人报完仇,是不是该轮到李大哥了?那你自己的仇呢?”
“杀我啊!”
李清乐面上毫无波动,“杀你,脏了我的手。”
沈泽月被逗笑了。
他梳好头后又拿出镜子开始补粉,给自己扑的白白的,因为光线太暗,他总觉得不够白,一层一层扑下去,扑到最后戴了面具一般,白地跟鬼一样,倒是符合他素来审美。
沈泽月从镜子里观察李清乐的表情:“怎么办,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你李大公子出身名门,帝侯之后,年少成名,风光无限,生的还这么俊,像我这种乱世年间被暴君掳到宫里做弄臣的人怎么比得上。”
沈泽月说:
“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你与我都是那注定不得好死之人。”
“巧了,我也觉得你说的对,”李清乐垂眸看他,“那一起死吧。”
“寒毒不好受吧,”沈泽月忽然说:“听说,宸王在让宋清音查你生病的事,看来,他并没有真的因为你舅舅杀的事恨你。”
“……”
“你想他恨你吗?”
“……”
“心里越是在意的人呢,越是不想叫他见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即便是真的,听见别人说,心想,好想承认啊,可夜里静下来,却会觉得,算了,”沈泽月啪一声合上脂粉,转头看向李清乐,“也活不了多久,终究给不了他什么,与其有个结果,那恨比爱来的更长久。”
“就算能活下去,也是不配站在他身边的,”沈泽月从地上爬起来,“除了想方设法可以为那人贡献一点价值以外,还有什么筹码?大宝贝儿,你不会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自毁前程吧。”
“……不知所谓。”李清乐云里雾里没太听懂,沈泽月在说疯话。
但没来由的,他又觉得沈泽月的话有些似是而非的对,不禁在想,回京以来的确是他需要长瑅更多一些。
若非长瑅在京中替他处处打点——即便长瑅从未提及,他也知道,以他父亲当年在京中四处树敌的水准,大半个京城的豪门贵族都想他死,恐怕永安侯府一天要多出两三趟刺杀暗杀的,他如今日子不会过的这么安生。
而他回京前,死皮赖脸要到王府做给长瑅幕僚,把自己的用处夸地天花乱坠,又有头脑又有心腹,又有钱又有漂亮的脸蛋,还会做饭,还会伺候人,可实际上,他能给长瑅的远没有长瑅给他的那么多。
甚至在林江沅的事情上,他故意欺瞒,长瑅知道之后还给了他一次坦白的机会。至于其余事,更是寥寥无几了,若说筹码……抄书算吗?
李清乐觉得有点可笑。
抄书,是个人都会。
沈泽月看他这样,有些嫉恨地说道:“别妄想,谁也不会例外。”
“什么?”
“皇子争权夺势不是儿戏,”沈泽月说:“若他输,太子饶不过他,若他赢,三宫六院,也没有你的位置。”
“……”李清乐不想自己竟被曲解成这样,“我问我妄想什么?”
“……”
“沈叔叔是在说你与陛下的关系吧,”李清乐发现端倪,歪头,“那是你和陛下,不是我与长瑅。”
李清乐一半装傻一半明知故问,“民间传你是楚叔叔的男妃……你会多想至此,看来是爱而不得了。”
“住口!”沈泽月真想骂醒他,“世上怎会有你这种木头!”
李清乐举手表示投降,“我无意与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找我来这儿,有什么话尽快说,要审快审,如果只为是了说这些爱来爱去的酸话,恕不奉陪,宸王殿下还在等着我,他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我要去陪他,免得他成天吃那些姐姐妹妹们的飞醋。”
“……”
李清乐故意的。
沈泽月眼角抽了抽。
回归正题。沈泽月咬咬牙,不是没见识过这位小侯爷自小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将墙角的架子一把推倒,装参汤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李清乐侧头看了看,那架子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机关。他叉腰走近看了两眼,立刻就找到了关卡所在。
他随手就把机关摁下了。
不料,下一秒,地板轰隆隆地晃动两下,随即整个暗室开始旋转,暗室的门转了半圈,与一处漆黑的甬道重合,那甬道深不见底。
没有一点光亮。
李清乐隐约觉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