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敏再次收到谈祁景的信息是在临近冬至的一个阴天。
叫她今天吃完晚饭去他公寓那边等,说她上次漏了块怀表在他那,最好今晚去取。
一段时间不见,谈祁景约人方式倒是换了种,话术也变花了,乔敏不清楚他是故意用这样的借口假意含蓄,还是他觉得自己单纯好骗,那块表是谁的她不清楚吗?
之前钟凌在办公室里聊八卦有提到他,具体内容不大记得,提到了谈家自然而然就会提到谈祁景,估算了一下时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只是好像一直在忙别的事。
乔敏以为谈祁景早就知道她和贺临年的事,自动默认二人的关系结束,没想到他半点都不知情。
贺临年今日和朋友有约,没顾得及来接她,两人也有几天没见面了,不知他那边在忙些什么,她也没敢多问。
从公司大门到地铁站的路程拢共十分钟,乔敏在对话框里来来回回编辑里不下十段完整的话,可删删改改到最终一句都没能发送出去。
她和贺临年在一起的事没多少人知晓,上一次她心神不宁,没来得及和谈祁景说,现在要她突然开口,把恋情告知,倒显得她是那个薄情寡义、睡完就跑的女人。
而且对于她和贺临年所谓的恋爱关系,往往只有别人主动问,她才好意思点头承认,让她自己主动开口,像是官宣恋情那样和别人讲,乔敏总觉得怪异。
贺临年似乎也没和旁人肯定过她就是他女友,和他在一起,心头常会涌上莫名的不配得感,有种即便说出来,别人也只会觉得你在开玩笑,说不定听完后心里再嘲讽上一句:原来是万不得已才选的她啊。
总之,没有半分恋爱的感觉。
暮色四合,冬日太阳早归,在走进地铁前,乔敏望了眼橘色的天边,落日掩在重云里像颗被刺破的蛋黄,内液渗出灼烧整座城,想到贺临年,又莫名联想到了谈祁景,她的心好像也破了个口子,血肉外流,空落落的只剩层心包膜。
在微信上说未免太潦草简陋,乔敏最终选择了打电话给谈祁景。
晚高峰的地铁站人头攒动,前面一班地铁满人,挤不进去,乔敏只好站在黄线后等待下一班地铁,趁着这个空闲时间,她点开屏幕下方的通讯录,根据姓的拼音首字母找到了谈祁景。
存谈祁景的联系电话是在和他们公司的一次合作,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两人还只是仅仅知道对方是谁、什么身份的状况,没有走到肌肤之亲、不可挽回的地步。
谈祁景的电话很快拨通,乔敏因此判断,他那边不忙,否则不会接她这通电话,即便如此,保险起见,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你在忙吗?身边有人吗?”她声音有点发虚。
听起来像是要商量些不可告人的计划,谈祁景听完挑了挑细长的眉尾,乔敏难得给他打电话,以她的性格,连信息都不会主动发的人,除非是有要紧的事或者必须亲口说的事,不然根本不会主动联系他。
望了眼屋内四五个年过半百的老古董,思忖半晌才答道:“怎么了?如果是现在立刻就要说的事,再等我几分钟?”
久违的男声敲入耳中,乔敏多少不适应,却不觉着陌生,一听便知道他那边还在忙,估计身旁围着不少人,果然多问几句准没错。
“那你先忙,我不着急,待会你有空,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再说吧。”
乔敏挂的很快,生怕打搅他似的,谈祁景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垂头盯着手机,眼睫跟着轻笑声一抖。都不知她是乖巧还是和他不熟感到慌张。
乔敏刚挂掉电话,地铁到了,这一班车厢依旧是人挤人,她好不容易挤进里边抢了个空座位,才坐稳,放在包里的手机响起一阵铃声。
她以为是谈祁景打回来的,心里想着怎么那么快,等拿出手机,才发现是奶奶打来的。
“喂,奶奶,我是敏敏。”
乔敏拿着手机,抬手半掩在嘴边,地铁里吵嚷,她怕自己的声音被杂音冲散,奶奶听不见。
“敏敏,你下班了吗?你爸爸好像有一天没回家了我正急,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你爸爸打来的,说是要拿钱去赎他,不然就要送到警察局那边去了,怎么办啊敏敏……”
奶奶苍老的声音传来,哽咽无奈,乔敏神色一滞,腾地站起身,一面安抚奶奶一面往车门的方向挤,嘴里不忘说道歉,被推挤到的路人当然不乐意,有嘀咕指责的,有直接骂粗口的,亦有反手推回她的。
乔敏急躁的连去奶奶家该坐那班地铁都捋不清,脑袋里的思绪乱成浆糊,路人骂的那些话在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左不过骂爹骂娘。
地铁车门一开乔敏便跑了出去,为省时间,现在晚高峰,出租车网约车不一定有地铁快,思虑片刻,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先乘坐地铁再打车。
由中心城区到东北郊区,转了几号线,出租车到达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
乔敏下车后便匆匆小区走,从一楼开始跑,室内室外有温差,闯进屋里,两掌变得粉红,又刺又灼,搭在奶奶肩头时仍在抖。
“奶奶你没事吧,有没有人来找你麻烦?”
奶奶身体虽好,但毕竟人老了,最挂记的便是儿孙,遭不住突如其来的变故,老人容易精神状态恍惚,乔敏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绪,再三确认奶奶身体无恙后,牵着她坐到沙发上,一边拍着她因穿得厚隆起的背,一边温声问:“奶奶,你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家里座机打来的,还是你老人机打来的!”
“打的是家里的座机。”奶奶缓了口气继续说:“我怕我忘了,把他说的地址写了下来……在放座机的玻璃桌上。”
乔敏起身走向沙发边缘的玻璃桌,拿起那张从报纸撕下来的一小片纸,上面写着的是一个地址。
倩姿足疗馆。
“倩姿足疗馆……”乔敏蹙着眉呢喃,各种各样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捋清头绪后,先安顿好奶奶让她回房休息,再折回客厅里时,奶奶又偷偷跟了出来,靠在门边,满是担忧问:“敏敏啊,武峰他不会出什么事吧,唉,家门不幸,都怪我太从容他,唉……”
乔敏觉着奶奶脸上每一处皱纹都在流泪,哀苦不已,她努力挤出抹安慰的笑,握住奶奶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奶奶你别担心,好好在房间里待着好不好,没事的,等我解决完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总算把人哄回房里,乔敏关好门出来客厅,用座机拨回刚刚那通电话。
彩铃声响了约莫十秒,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什么时候来啊,再没人来救他就报警了啊!进监狱了吃牢饭了啊!”
紧接着一阵哭嚎混杂着哀求,乔敏想忘不掉都忘不掉的声音,乔武峰每次犯事后,这样的鬼哭狼嚎可以绕梁三日,不绝如缕。
乔敏长长吐了口气,闭上双眼,“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粗犷的声音传来,刺的她耳朵疼,“这混蛋昨晚来洗脚,包夜在包间睡了一晚,今天一整天都在这调戏我老婆,到最后胆大包天还想□□人,脱袜子就算了还要脱裤子,包厢里的摄像头拍的清清楚楚。”
乔敏压下略微打颤的声音问他:“把电话给乔武峰。”
“这女的找你。”男人说完等了片刻,乔敏便听到乔武峰标志性的苦求,“敏敏,救救我我不想坐牢啊你奶奶怎么办……”
“你真做了这事。”她即刻打断他。
乔武峰沉默不言,答案很显而易见了。
“我来说,不想进警察局蹲监狱的话赶紧过来,协商一下怎么赔偿,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没等她答复,对方提前挂断,伴随着一阵“嘟嘟”声,乔敏脑海里的那个念头愈发清晰,不如趁此机会把乔武峰送进去,让他好好反省,心里那抹厌恶逐渐显化,旋即外化为形,伸手去按拨号盘,只是才摁下按键,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乔敏知道奶奶刻意放轻了动作,可她腿脚不大好,一跛一癫的响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她转过头,奶奶就在身旁,一只手扶住沙发边,半俯身往她这边探,表情尤为呆滞。
到此刻乔敏才意识到,原来刚才的脚步声只是为了再往前走一些,那男人吼的大声,奶奶八成已经知道了。
“武峰他会坐牢啊……”她语气颤抖说着,便把手伸进棉服口袋里,“敏敏,奶奶有钱”
见到奶奶手心里躺着的那几张卷在一起的钱,既有一百也有五元,乔敏不免心尖一酸,握住奶奶颤抖的手将其合上。
“不会的,他会平安回来的,你在房间里等着好不好,我待会就去接他回来。”
听到乔敏口吻郑重,那双深陷浑浊的双眼才有了丝亮光。
乔敏终于放下听筒,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只觉得和天堂一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