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江家后,江兆身边从不缺靠近乎的人,但大多数都和那群小混混一样,无非是想靠着江家大少爷的身份捞点好处。
再有那些真心想与他交好的,碰了几次壁后热情也就渐渐淡了下去,再加上江兆那股生人勿进的气质和谁都看不上眼的性格,慢慢的,除了那些脸皮厚的要命目的不纯的人,也就没什么正常人愿意主动接近他了。
江兆没有想到的是,他转来玉城一中后,又在班上见到了单尘。
玉城真是个很小的地方啊,他想。
但很显然易见的是,单尘已经不记得他了,甚至在他转入一中的半年多以来,单尘都很少往他的方向看过。
偶尔几次的视线交汇,单尘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长大后的单尘褪去了曾经的稚气,连日埋头苦读也没有让他像其他高中生那般灰头土脸,他依然清丽文雅,在人群中好看得出众。
高中的学习生活压力很大,同学间的关系也不复小学初中那般紧密,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学习,日常的交流都少了很多。
不过这对单尘并没什么影响,他的身边也总是围着一群人,不是找他解答问题就是和他闲聊,有时候江兆都替他觉得烦。
应付这一帮子人,不觉得累吗?
单尘当然不会这么觉得,他对待每一个人都是笑容相待,好声好气,似乎永远都不会从那张脸上看到不好的情绪。
有些事情一直都没变过,江兆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单尘,恍惚间想起了被江成庆带回乐小福利院的那个午后。
那时的单尘身边是绿草阳光,路过的老师同学都愿意为他驻足,而自己却躲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身后吵吵嚷嚷的,是互相推诿他的归属问题的大人。
只是这一次,单尘没有再主动走近他了。
江兆注意到,单尘虽然人缘不错,但他的性格更偏好安静,和任何一位同学,都不是必须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关系。
这与幼年单尘的性格大相径庭,和他关系更为亲近了,也只有那位同桌了。
江兆刚转来那几天,单尘的同桌请了长假,他观察单尘还没多久,单尘身旁请了假的学生就回来了。
江兆总觉得单尘的同桌有点眼熟,他有时也能感受到来自那位同桌探究般的眼神。
莫非那位同桌也是觉得他眼熟?
反正自己从前也没有什么好的记忆,江兆每每好奇那位同桌时,便会这样提醒自己。
他也不喜欢那位叫韩力的同桌,大家都觉得韩力责任心强性格温和,但江兆总觉得那是一条挂着好人面具的毒蛇。
这种感觉让江兆很快失去了对同桌的兴趣,没多久他的视线又重新转移到单尘身上。
只是单尘对那条毒蛇的态度令江兆格外难受,他不懂对单尘为什么对那种人能好声好气说话,为什么能对那种人笑,不觉得他的目光太过黏腻了吗?
江兆想起江家后院有一排白杨树,他最喜欢靠近围墙的那一棵,总是悄悄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窜到树顶上,一坐就是小半天,直到慌慌张张的众人展开大张旗鼓地展开搜寻。
那棵白杨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独属于他的小小的避风港,直到有一天,他一如既往来到那棵树前,却发现上面居然缠绕着一条粗长的蛇。
从那以后,江兆再也没爬过那棵树了。
现在看着挨着单尘的韩力,竟让江兆想起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白杨树与蛇。
他没办法不向往自由向上的树木,也没办法驱走那条阴魂不散的毒蛇,只好像对待那棵白杨树一般,只要是看不见,就当它不存在。
于是江兆又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从进教室睡到放学离开。
这一招屡试不爽,在之前那些学校中,面对那些他并不想搭理的同学和没什么意义的社交活动,江兆能走则走,不能走的话就找个角落,不是发呆就是睡觉。
他不知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一时心血来潮回到玉城,但面对的依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枯燥的生活。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值得期盼的事情,甚至不知道病重的江永和一旦去世,江家还有没有自己存在的位置。
江兆原本以为这样乏味无趣的日子会这样一直进行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单尘竟然搬到了他的身边,还要帮他补习功课。
单尘说他是自愿的,并没有其他目的,但江兆怎么可能相信。
他又不是第一天转来的,为什么单尘会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总不能是想起了他们小时候仅有的两面之缘吧?
江兆一开始以为单尘和那些汇集在他身边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一样是为了钱,事实却并非如此。即便被刻意冷落、故意捉弄,单尘依然没有远离他。
不仅如此,自从单尘搬到他旁边的位置后,来找单尘说话的同学都少了很多,甚至单尘与曾经的好友韩力也闹得不欢而散。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江兆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韩力眼熟了。
那一日他和单尘站在小平台上时,迎面对上韩力憎恶的眼神。
紧接着下一刻,韩力又和周边的同学有说有笑。那一瞬间熟悉的光景,竟与十多年前福利院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原来是他啊。
尤其从单尘那里听到韩力家生意失败的事情后,江兆厌恶之余,心中也悄然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情绪。
还有什么比看到曾经讨厌的人过得不好更快乐的事情呢?更何况讨厌的人曾经的好友一直围着自己团团转,自己俨然替代了韩力的位置,甚至更甚。
这件事让江兆难得产生了一种愉悦感,可惜他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收到了来自江家的信息。
“你爷爷那么疼你,他现在病痛缠身,你怎么好意思留他一个人在医院受苦?”江成庆义愤填膺道。
江兆却冷笑一声,并未作答。
他留在江家的意义就是代替江永和那个早逝的孙子,江成庆千方百计让他留守江永和病床前,无非也是想让他从江永和嘴里套出那笔不可计数的遗产罢了。
毕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老爷子疼爱他的大孙子,要说他没有为大孙子留下什么,那真是鬼都不信。
但现实有时候就是这般魔幻,江永和真的什么都没有留给江兆——除了几张供着生活的卡,但和不可计数又差得太远。
江成庆觉得肯定是江兆私吞了遗产,再没江永和压制的他做事更加毫无顾忌,直接把江兆锁在房间内,威胁他不交出遗产就不放他出去。
“离了老爷子,你又算得了什么?”江成庆当然知道江兆这些年以来是什么状态,恶狠狠道,“没了我们一家,只怕你死哪儿都不会有人知道,竟然还贪心不足,想私吞我的家产?”
江兆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早已波澜不惊,如果在平常,他还真就呆在屋里不乱动了。
但他想起了单尘。
想起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远离他的单尘,想起了会满大街找他的单尘,想起了承诺会永远陪着他的单尘。
江兆有时候看着被他伤了心的单尘,总是会想,值得吗?
如果他是单尘,那他一定会离这个叫做江兆的人远远的,他不理解单尘一心一意帮助他陪伴他是为了什么,但他实在太渴望那份温暖了。
那一夜江兆鼓足勇气逃出了江家,斩断了过去十多年来与世间的连接。他宛若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飞蛾扑火般奔向单尘,他把单尘当做世间仅存的依恋,可是单尘却不这么想。
单尘想让他考个大学,想让他有一个愿意去奋斗的目标,还想让他多交些朋友。
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落在江兆那里却令他无聊透了,他不想让单尘失望,好在他善于伪装,至少在单尘面前能表现得滴水不漏。
与单尘的交往并没有带给江兆太多的安全感,那些恋人间的牵手、拥抱、接吻和□□,让江兆在短暂地感受到单尘是独属于他的后,又会带给他无尽的不切实际感。
单尘有家庭,有朋友,多一个江兆少一个江兆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更让江兆不安心的是,单尘从来没向身边人袒露他们的关系。
江兆偶尔冷静时会对单尘的行为表示理解,但更多时候,他会无端的恐慌。
自己可有可无,而单尘又是那么完美,那么讨人喜欢,会不会有一天,单尘也像箱子中那些好看的玩具一样被人夺走,再也不会被他见到呢?
“你看,你把那些小玩意捣鼓得破破烂烂后,不再没有人会偷你的东西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毁了单尘呢?这样他就会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了。”脑海中一个邪恶的声音蛊惑道,“口头上的承诺又怎样?那可是半点都不能相信的啊。”
不善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难抑制下去了。
那种“毁了他”的想法从最初的偶尔出现,到后来,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在他的脑海中叫嚣。
江兆知道自己的精神有问题,这么多年下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治而愈了,却不想和单尘交往后,那些被压抑的情绪逐渐显露出来,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