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你怎么在这儿啊？”老爷子走到江兆面前蹲下，眼中满是慈爱。
江兆仔细打量着面前虽然苍老但精气神十足的老人，他在脑海中飞速回忆了自己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所有人，发现没有一张有印象的脸能匹配到眼前这个老人后，这才问：“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乖乖，我是你爷爷啊。”老爷子笑呵呵道，“你叫江照，江照！是我江永和的大孙子！”
他说完便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江兆，结果被江兆一个闪身躲开了。
身后的江成庆呆愣地看着眼前莫名发生的一切，一时半会儿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江成庆与医生面面相觑，“爸的神志是不是不清醒了？”
医生神情凝重，二话不说便示意助手把江永和带下去做检查。
“照照，爷爷给你买的玩具放在你房间的桌子上了，想吃什么让李阿姨给你做啊。”老人眼中满是他的“乖孙子”，丝毫没注意到拉着他离开的人，“乖乖，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爷爷看你的动作不太方便呐。照照？乖乖……”
江永和保持着双臂大张的姿势被人越拖越远，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江兆便被找过来的医生抱了回去，他也很快将这一日的所见所闻抛到脑后。
一来以他小小的脑瓜实在猜不出那几个人在干什么，二来面对那个上来就喊乖孙的老人，尽管那个老人的神情慈祥语气温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饱含爱意的长辈，但江兆却本能地觉得他很可怕。
仿佛守在森林很长时间的饿狼，终于看到肥美的猎物走上它精心布置的陷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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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洛城那边来了几户好人家，点着名要到咱乐小领养孩子呢！”
“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家庭，怎么要来我们这种小地方领养小孩？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哎呀你管他呢！反正院长都同意了，我们就别乱说了。”
……
江兆坐在树荫下，拿着根树枝拨弄泥土。
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昨天刚悄无声息地被接回了福利院。本以为自己会继续呆在后院的小屋，没想到院长又让他回归集体了——
“那黑屋都拆了，还能去哪儿呢？”
现在是上午的课外活动时间，自从江兆昨天回来后，福利院的其他小朋友们都离他远远的，此刻也不例外。
江兆从来就没融入过集体，对于自己被排挤的情况也没多少波澜。他支着脑袋盯着地上的两只蚂蚁打架，有两位老师似乎没看见藏在树后的他，低声议论着今日到访的一群气质非凡的人。
两只蚂蚁谁都没落到好，没多久它们就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江兆用树枝轻轻碰了碰，确认它们是真的死透了。
他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准备再去找几只活蹦乱跳的蚂蚁打发时间。
“喂！你听见了吧？今天会有有钱人来领养我们！”江兆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看蚂蚁，不想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二话不说，拿起被蚂蚁搬运的毛毛虫尸体举到韩力眼前：“你想吃这个吗？”
韩力猝不及防，被骇得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你……你怎么能这样？我只是好心来找你……”
“你再不走，我还可以更过分。”江兆扔掉毛毛虫，不耐烦道。
韩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双眸噙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看上去果真怕极了。
如果在平常，韩力一定会大哭大叫将院子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让所有人看到江兆是如何恐吓欺负与他毫无干系的小朋友的。
不出意外的话，江兆一定会被老师狠狠训斥一顿，而他既能少打扫一次卫生，还能从老师那里拿到一些小零食。
韩力嘴角都撇了下来，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哭闹。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友善：“那群刚来的人在前面的会议厅喝茶呢，我们偷偷过去，说不定就碰上了喜欢我们、想领养我们的人呢！那样的话就再也不用留在这里了！”
见江兆没再抓虫子怼他脸上，韩力又往前凑了凑，低声说：“你也不想呆在这个福利院了吧？他们都不愿意和你玩，老师也不喜欢你——虽然被这群土鳖喜欢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兆的视线终于又落回韩力的身上了。
尽管他知道韩力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但那句“再也不用留在这里”的话还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隐蔽的渴望。
万一呢，万一换了个新的环境，会有人喜欢他、愿意对他好呢？
久经风雨的幼苗窥见远天一抹白光，或许过了这一夜，明天是个晴天呢？
怀揣着一丁点儿的期盼，江兆和韩力躲过老师，绕到了福利院前面的行政楼。
“哟，这孩子长得可真俊！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碰上一个裹着皮袄的老太太从里面出来。她一看到江兆，两眼就像放了光一样，高兴地把他拉到一旁问东问西。
老太太的手很温暖，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让江兆鼻头一酸，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太太，莫名生出了种近乡情怯的感受。
“十……十四，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江兆说。
老太太耳朵似乎不太好，凑近了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江兆在说什么。
她摸了摸江兆的脸，说：“好孩子，本来我今天只是来走个过场的——毕竟要给江老爷子面子……嗨，我和你说这个干嘛？你是十四对吧？好孩子，我得回去补一下手续，你愿意去我那里吗？”
她愿意接纳我？
江兆觉得自己的脚都是虚浮的，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梦境一般，晕晕乎乎不知何为东西。
好半天，他才用力地点点头。
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拍了拍江兆的肩膀，这才拄着拐杖慢悠悠离开了。
江兆站在原地目送着老太太的背影越来越远，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大脑，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人如果能剖开外表看透内心，此刻他的心已经兴奋地要冒泡了。
从记事以来，这还是江兆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他转身准备返回，忽然看到个眼熟的男人。
江兆很快想起了这个男人就是单尘的父亲，男人也看到了他，眉头一皱便大步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被发现了？
身边早就不见了韩力的影子，在以前江兆干脆破罐子破摔等着老师来逮他的错，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江兆是马上就要有新家的江兆，他要给老太太留下个好印象，不能等几天后老太太拿到他的评价手册，发现他一直都在闯祸——尽管也是多一个少一个的问题。
江兆也不再多想，撒开腿往反方向跑去。
他跑得飞快，一时没看清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这一撞可不得了，江兆直接摔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只是来不及顾及四肢传来的痛楚，上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这不就是照照吗？哎哟，怎么摔地上了？你们几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把大少爷扶起来？！”
很快，江兆就被三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七手八脚扶直了身子。
上次出现在医院的老人——也就是江永和，他走到江兆面前：“乖孩子，你也想爷爷了是不是？爷爷正准备去找你，想不到你这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江兆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个奇怪的老人接触，他转身就要逃跑，没想到前后左右都被一身黑的男人围住了。
有人看穿了他的意图，便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没收住，疼得江兆小脸一皱。
江永和见状也没有阻止，他拉着江兆的手说：“来，照照，我们这就走。”
“我不要跟你走——”见自己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江永和后，江兆便大声喊起来，企图引起老师的注意。
追过来的单宏见状就要从老人手中抢人，却被赶来的院长阻止了。
“洛城的人家，姓江，他们所在的云天集团最近举办了一个公益活动，其中一项就是收养福利院的孩子。”院长对着单宏，也是对着江兆说，“江老先生前几日就选定了十四，今天就要带他离开。”
“我不去！”骤然出现一个奇怪的老人将自己还未完全剥离的美梦击碎，江兆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已经有人愿意领养我了！就是刚刚那个老奶奶……”
他伸手指向老太太离去的方向，却看见韩力从那里走了过来。
“单老师，院长。”韩力丝毫不见违反规定的慌张，反倒十分坦荡，“刚才有个腿脚不便的老奶奶向我问路，我就帮她带了一段路。对了，她说过几天她会再来一次的，她想领养我呢！”
江兆气得双手都在抖：“你瞎说！她明明说要领养我的！她还抱了我！”
“没有啊。”韩力很是无辜，“她要领养的是十七，不是十四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联想到老太太并不好的听觉，江兆瞬间就明白了。
眼前是笑得人畜无害的韩力，冷眼旁观的院长，以及笑里藏刀的老人。
仿佛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与这些人彻底隔开。
但自己明明身在其中啊。
江兆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扭曲的脸庞，突然觉得非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