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衔月一夜好眠,早上很早的闹钟,她在酒店吃了个早饭就匆匆赶往培训地点。
不愧是权威机构举办的培训,结束后是真的能发证明的那种——所以坐下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面已经满满当当人头攒动。她有观察周围人带着工牌或者笔记本,不少都来自业内听得上名号的公司。
课堂也没给摸鱼开小差的机会,紧凑得很,有国外的专家和翻译,对着标准掰碎了讲,一条一条怎么样运用到实际项目上,还有实际演练的随堂测试。
接受的知识点太多,楼衔月都没空看手机回消息,临近下课的时候抱着本子,感觉脑细胞都要被耗干。
下午基本都是讨论环节,会议室里的桌子和椅子临时挪动成了一组一组的,上到最后,老师让他们根据今天的课程做一次实际认证模拟,然后说出自己的理由。
主办方安排的位置有点灵,这一组除了风蕴之外,剩下的不是老牌主机厂就是开拓新业务的互联网巨头公司,来的人显然还是手底下带人的小领导。
也就只有风蕴,居然派了两个刚进公司的年轻面孔来听。
所以,也怪不得人家在讨论过程中没太听她们的意见。
毕竟他们应当早就接触功能安全了,对软件开发的流程制度更是了如指掌,一直都说得头头是道。
几个人说完之后,陈雪巧显然就没自信了,跟着前一个人的理由改了自己的结果。
楼衔月虽然手心冒汗,也觉得他们说得更有道理些,但是还是坚持了自己原本的想法。错就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答案一公布,她运气十足,误打误撞居然还真说对了几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其他家公司的员工态度有所转变,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女生在课后主动问起了她们:“风蕴是深城那家初创吗?我记得,极域的影系列是不是就是你们提供的智驾?”
影系列正是风蕴做的第一个项目,也正是这个项目一战成名,成功挽救了极域岌岌可危的财报,让一个没寄多少希望的车型上了当月的销量总榜。
一直到如今,这个系列都还是他们公司主心骨一样的存在。
楼衔月点了点头:“还有海舟的M3也是。”这是风蕴接的第二款车型,算是和大企业合作的,销量不说大爆,但也超出预期。
那个女生笑了笑:“我们有学过你们的成功案例的,不得不说,你们商总的决策是真的准,没有一上来就走L4这种放长线骗投资的路线。”
和风蕴同时开始的好几家公司靠着这个拿了价值过亿的融资出尽了风头,但是最终都因为无法盈利而没有再得到投资公司的青睐。
反而是风蕴稳扎稳打,产品已经实现了扭亏为盈。
楼衔月跟着附和几句,她其实没有太了解这些背景,也不多嘴。但陈雪巧没放过这个机会,坐直了身体,趁机多说了好多风蕴的发家史,重点是商时序的背后站着的商家。
“京城那个商家?”另一个男人听到后,也加入了这场对话。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耸耸肩,“怪不得,这可是那个商家,人家也不用自己拉投资,只要商家漏点资源下来,怎么可能做不起来。”
他的看法有点轻视,楼衔月心里有点不舒服,没忍住还是礼貌说了句:“听闻商总是自己出来创业的,所以做到现在应该也还是自身能力很强的缘故。”
男人年纪有四十了,哪里被小姑娘驳过面子,当即就挂脸:“你懂什么,这里面门道可多了,谁听了商家会敢不配合?就算你们产品是坏的,冲着商家的面子,往里面砸钱都会愿意的。”
“但是消费者的选择是不会错的。”她维持着温和的语气,“除了销量之外,我们的客诉率也比市面上其他智驾系统低。”
男人才不管什么销量还是客诉率的,他只不屑地“呵”了一声,轻飘飘地打量她:“还年轻,对公司保持忠诚是好事。但今天我给你上一课,告诉你这个世界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就算这样为老板说话,他也不可能给你什么甜头。”
他抱着手臂,意味深长道:“小女孩家家的,听我一句劝,比起在事业上奋斗,嫁个能让你阶级飞跃的人才是硬道理。到那时,说不定你口中的商总真能高看你一眼。”
这人实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楼衔月手指数次紧握,她的脸紧绷绷的,“我……”
没有人给她把下面的话说完,因为气氛不对,显而易见要有口角。
未来还有几天的课,不能这时候把氛围弄僵,所以,最开始说话的女生先站起来了:“天色不早了,明天又是一天的课,还有没有哪位同事要总结?没有的话我们今天就这么散了怎么样?”
都是圆滑世故的人,就算有自己的看法也不见得会站出来说话,这时候离场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原地就剩陈雪巧埋怨她:“你什么意思,这么说了以后他们针对风蕴怎么办?你是爽了,之后人家培训里使绊子、往外说败坏我们名声你负责吗?”
“那让他们觉得我们风蕴的产品不行、都是商家只手遮天这种名声就好了?”楼衔月把包一收,看也没看她,转头走了。
陈雪巧气得直发抖,周围都是人,又没法发泄,只能在手机上和她姐好一阵诉苦。
“真的是没见过一个实习生能这么狂的,她以为她是谁?”
说了好长一段话,她姐姐陈雪梅耐心听了,安慰她:“等你转正之后,我去和商总申请让你过我们组,保管没人给你气受。”
陈雪巧是挺心动的,“商总能同意吗?”
商时序在招人时一视同仁地公平,她原本就想直接去陈雪梅那组,可是她专业不对口、也没有其他工作经历,人力资源的同事硬是没有放人,差点实习都进不来。
“……我再探探口风。”陈雪梅也给不了准话,“我都跟着他做了这么久了,不至于这点面子还不给我吧?”
这就是不一定的意思,陈雪巧顿时情绪又降下来了,她踢了踢前面的椅子:“又不是什么重要事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没意思。”
她想到自己在翻译组受的气,又想到开会的时候大家都说楼衔月做得好她做得不行,委屈劲上来了,“那不给楼衔月转正行不行?反正我以后不想和她在一个地方工作,有她就没我。”
陈雪梅沉默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但是曲冬琴挺看重她的,还有商总,他昨天在沪城,开线上会还特地问起你们培训的情况,想来也是在他跟前挂了号的,说不要就不要……但是巧巧你放心,我……”
陈雪巧脑中有电光闪过,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僵住,很没道理地打断她的解释:“商总在沪城出差?昨天?”
很不可思议的一个猜想如惊雷,她知道这很离谱,但是怎么也止不下去。
昨天,楼衔月房门口那道熟悉的嗓音,还有脚步声,还有,还有刚刚她对商时序不由分说的维护。
从后往前推导,总会有很多蛛丝马迹的,但是陈雪巧始终不敢相信。毕竟这真的是天方夜谭,一个公司高高在上的创始人,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说出去都不会觉得这两人能有什么交集。
“是在沪城,怎么了?”陈雪梅不明所以。
陈雪巧咬着嘴唇,冷不防又想到了件事:“姐,我昨天从公司出发去机场的时候,车是你安排的吗?酒店呢,是你升级的吗?”
陈雪梅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什么车,什么酒店?这不是公司统一安排吗?”
不是她,那是——难道真的会是商总?商总那样的人,在会议上从来不假辞色,她无论怎么小心翼翼都还是不为所动的人,会特地做这种安排?
不行,她要去看看。她还是不能相信,不能接受,这怎么可能呢?但是如果呢,如果这是真的,是真的话……
陈雪巧匆匆挂了电话,咬着牙往酒店的方向去了。
屋外太阳开始落入山头。
昏黄的日光照在手机屏幕上,“下课没?”,商时序发来的消息已经是半小时前。
楼衔月彼时正在复盘。
她在路上认真思考了一番自己刚刚的言行举止,得出来的结论还是不后悔。
其实她不是不懂,这些人都是一个行业里的,日后工作指不定真的会有合作的一天,她没必要正面对着干,惹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但是她看不下这种事情,和商时序的身份无关,换成是曲冬琴被污蔑,她一样会反驳。
自觉做了件好事,回他消息都神采飞扬的:“刚下,我现在回来,你在哪里?”
他回得也很快:“在你房门口。”
言简意赅五个大字,楼衔月笑容停住,惊恐地噼里啪啦打字:“门口?”
“嗯,等你。”他慢条斯理,想必肯定是笑了。
心里不是没有冒出来的成语——“金屋藏娇”闪闪发着光。
楼衔月赶忙甩掉了这种玷污商总形象的形容,一路小跑,打开电梯果然就看见商时序站着,手里拎着几个纸质的袋子。
她去开门让他进门,问他:“没等很久吧?我出来才看的手机……这是什么?”
“外卖。”
她去扒拉,果然闻到了香味,袋子里用环保盒装着汤汤水水,看上去很丰富。
“为什么要吃外卖?不出门吗?”楼衔月虽然也觉得这样挺好,但总觉得还有理由。
“来不及了。”商时序看了眼表,“一个小时后我要出发去机场。”他摸了摸她的脸,听上去有点遗憾,“不能多陪你一会儿了。”
楼衔月动作愣住,仰头看他。
分别比想象中还要突然,虽然她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失落,半晌只能憋出一句:“……没事,下周我也回去了。”
他听得出她努力佯装的松弛,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你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又亲了亲她的鼻尖。
有点痒,但楼衔月舍不得躲开。
本来想再多说几句的,但门口响起敲门声,陈雪巧的声音:“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