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用手扶住额头,双腿微微发抖,无力地伸出手想找个地方倚靠。
她上前两步,把视线放在他黝黑的下颚处,不敢再四处移动。他的下颚微微翘起,中间有一处小窝,米粒大小,吴戈曾说那叫美人窝,如果男人有这样一个美人窝,千万别放过,绝对千古难寻。
“我们见过吗?”林尧问。他的脸上有太多熟悉的影子,可稍一定睛马上又是陌生的眉眼,那点熟悉也像落在地上的玻璃杯,碎片四散而开,再无法凑齐。
“……也许吧。”他扯了扯嘴角说,声音很是陌生,浑厚却略微沙哑。
林尧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豁达地说,“我狭隘了,人海茫茫,随时都是相逢,也随时都是离散。”
林尧说的是英语,他说的也是英语,带着一股子波士顿口音。
林尧不自觉地说,“你通透的人,既然如此通透怎么会……”她忙打住话头,懊恼自己的唐突,“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他站着,手上拿着一条抹布,囚服里面套着一件条纹衣服,好一会儿,林尧意识到那是病号服,“你还在生病。”
“没有。”他否定,随意用手捂住领口,“没关系。”
“我来是为了你的专利,你的代理人说你拒绝了……我想……”林尧仔细地斟酌着词句,平素用惯的商业用语她说不出口,而且她直觉利益的诱惑对面前这个目前还仅是犯罪嫌疑人的囚犯并不管用,她很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我想知道原因,可以吗?”
“我已经同意了。”他打断她。
“同意了?”林尧不解。
“对。”
“为什么……又突然同意?”来之前夏天提到此项专业的注册人突然说专利所有者不同意转让专利,她原本想拿出全套谈判的本事与这人掰扯,还没容她说话,他竟然就同意了。
她抬头想看看对方的眼睛以辨析他话里的真假,心脏一阵抽痛让她慌忙垂下眼帘,视线正好停留在他的喉结处。
“没有为什么,想通而已。”他说。
“那……”林尧走上前,“你也坐下吧。”她走到他对面,想了想,又走到他的侧面坐下,打开包,“要不你写个委托给我,让我全权处理专利在南越企业的相关事宜,我保证,等你出来,会让你成为一个有钱人。”
对方是个华裔,林尧试图用汉语交流,可他从头到尾,一直用英语。
“不用。”他坐得笔直。
“不用?你不是答应了吗?”林尧有些迟疑,侧过头,他的侧脸棱角更加分明,眉峰高耸,抖个不停。
“对,我答应了,你们办就行。”他看着桌面。
林尧想了想,合上包,抿嘴笑道,“也好,书面东西也不过是个君子协议,不遵守照样不遵守,想遵守不需要那纸约定,你放心,你把专利交给长松,我是当事人,一定会负责到底的,合同我会尽快寄过来。”
对方不置可否。
结束了。林尧不知自己该站起来告辞还是再陪着他聊点什么。偌大的图书馆看上去冷寂空旷。
“今天馆里怎么没有人。”
“人刚走,说是要上新书。”他笑了笑,“可能是为了等你,你该走了。”他示意等在门边的警察,警察回过头不停地往这边张望。
“是呀,是该走了,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助吗?”林尧摆弄着拎包,“无论什么,只要我能办得到。”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对合作方我向来……”
他刚才笔直的身躯陡然间佝偻起来,高大的身躯仿佛不堪重负般摇摇欲坠。
“怎么了?!”她伸手要扶。
“没事,小病而已。”他拦开她的手。
“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我在滨州有个朋友,他住在上田区朝露嘉苑1-4-501,你可以去看看他吗,代我问声好。”他还是低着头。
“当然,我也住上田区,离那儿不远;你很了解滨州,去过?!”林尧清醒片刻,又是一片疑惑。
“去过。”他轻声说,“去过多次。”
“噢?!”一种怪异感又扑面而来,她甩甩头。“滨州……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也才去四年而已,可已经感觉要扎根了。”林尧用轻松调侃的声调说。
“是不错,比胡齐要好很多。”他的眼角弥散出一抹温暖的光泽。
“比胡齐?”林尧有些疑惑,这是两个完全无法比拟的地方。
“你最好周四晚上八点以后去,否则不容易见到。”他侧开头。
“放心,我会的。”林尧又往那个警察看了一眼。
她站起来,犹豫片刻,仓促地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迅速转身向警察跑去。
图书馆的门打开,阳光像精灵一样嗖地溜进去,然后把她留在门外。
她闭上眼睛把见面过程捋了一遍,清清楚楚,唯一模糊的就是他的面容,他的下颚,眉眼,鼻子无一不清晰,凑在一起却总是一团模糊。另外就是,这次交涉太轻松,轻松得有些莫名其妙,根本用不着她千里迢迢而来,夏天来一趟足矣。
回到酒店,林尧告诉夏天技术方同意专利转让,让他做好衔接。
夏天呵呵两声对她一番恭维赞叹,又问是不是很费劲,林尧说基本没说话他就同意了。
“怎么会这样?!”夏天不信。
“也许他想通了,我看他不是一般人,这件事的好处他看得透。”她让夏天再给她发一份1289的个人资料介绍。 “你说他犯的是杀人罪?!”
在1289身上,林尧没看见一丝属于杀人这个骇人听闻的字眼,对方是一个温和的人,没有丝毫桀骜和阴鸷,不可能激情杀人。
“还没定论,据说虽然证据确凿,警察却不敢下结论,这一拘押就是一年。”
“那就还是有疑点,证据并不充分。”
“应该是。那人怎么样?!有杀人潜质吗!”林尧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人有什么什么潜质。夏天好奇道。
“他没有,”林尧断然说,“他没有。”她又重复一遍。
夏天张口结舌,有些接不上话来,嘿嘿道,“那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如果他有洗白冤情的一天,我一定向他说是我们林总先发现他无辜的!“
“他到底为什么杀人?!”林尧好像没听见夏天的调侃,“案情你知道吗?!”
“不知道,说的人都含含糊糊,只隐约听出似乎不简单,他国内政,咱也不好细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