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怎么没想到,鲁恩斯恨他。
还以为是情趣呢。
*
新历10年
神圣黎明疗养院
“流鼻血只是最轻的症状。小少爷在废星生活的时间太久了,脏器都已经衰竭,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全身溃烂而亡。我们已经按照最新研发的治疗方案推进了,效果不理想,最多最多也只能延续两年的寿命。”
“那你们还在磨蹭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这臭小子开口!榨不出有用的情报,你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能不能在肩上待两年吧!”冰冷的实验室里,只有电子仪器发出“嘀——嗒——”的机械声,拉蒙德说完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在场的“大人物”还没开口,他一介小小的军官怎么敢插嘴?
“将军,我只是——”拉蒙德急着辩解,弗雷德里克冷冷打断,“说的没错。你该做决定了。”
年轻官员没有理会众人的催促,弯下腰轻轻拨动床头的风铃:“小修捷,还疼吗?让护士姐姐再给你扎一针镇痛剂好不好?”
“叮铃。”男孩终于有了反应,然而细细的手腕、脚踝被束带固定在床沿四角,小小的身躯急切地向前拱,试图离男人更近些:“不疼。要…帕帕,抱。”
“好,爸爸抱。”束缚解开,奥尔德林托着男孩的脖颈,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着。
男孩的声音很稚嫩,但发音方式很诡异,舌头上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让每一个语调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但护士长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已经很满意了:“小少爷真的很聪明,不到一周的时间,就会说简单的日常用语了。”
再复杂的对话就不在修的理解范围内了,棕绿色的眼眸飘忽着不知道该落在何处,不经意对上身后两名军官,立刻慌乱地钻进奥尔德林怀里:
“好凶,害怕。”
“小崽种,还敢装?大人,请您别相信他——”拉蒙德在奥尔德林骤然爆发出的精神威下老实闭嘴。
就在这时,小手又悄悄探出来:“帕帕,像…促趋玩。”
“好,出去玩。”
悬浮车从帝国大道飞速驶过,男孩趴在车窗边缘,认真地打量着名为【海因德】的城市。
一辆疾驰的悬浮车迎面而来,尖锐的气流声吓得男孩缩回脑袋。没过三秒,圆圆的脑袋又不死心地冒出来,又怕又好奇的模样让奥尔德林觉得好笑:“有什么好看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和你之前生活的地方吗?”
“…听不懂。”
“没关系,慢慢来。”奥尔德林替男孩戴上翻译器,在他耳边轻声说,“小修捷不是想出去玩吗?我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波拉?德沃…波拉?”修歪着头等待翻译器奏效,“哥哥?我的哥哥吗?”空洞的眸子难得闪过一丝光亮。
“没记错的话,宫中那位小殿下应该与你年岁相仿。”奥尔德林低声自语,“或许同龄人更容易让你放下戒备。”
刚踏入宫殿,二人就撞上惊慌失措的礼官:“辅政官阁下,陛下被觐见的外邦使臣刺伤,惊魂未定,现在哭着要见您。”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接你。”看到修懵懂地点头,奥尔德林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真是个乖孩子,其实你完全不必拘谨。去玩吧,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敢阻拦你。”
瘦弱的身躯跟着内廷官一路往宫廷深处走,人烟变得稀疏,再辉煌的建筑也爬满了青苔,修偶尔会被荆棘丛生的石阶绊倒,那两人也只是回眸瞥一眼,继续闲聊:
“真是个好命的小家伙!听说辅政大人已经准备收养他为义子了。诺,他往咱们这看了,瞧瞧他的模样,瘦瘦巴巴一看就是常年营养不良,也不知道大人看上他什么了,长得还没我们小殿下一半可爱。”
“怎么?看他不顺眼?随便找个废弃的寝殿关他一下午,等咱们睡足了午觉再放出来怎么样?”
“这…不大好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怕什么,话都说不全的小家伙,你还怕他告状不成?更何况……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内廷官突然暴起,面色狰狞地扑向男孩。
“一切为了帝国!!”
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乎避无可避,男孩愣在原地,手起刀落间翻译器的长线割断了内廷官的头颅。
!!!
海洋性的气候下海因德夏季的午后并不灼热,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潮湿感让人烦躁,修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两具尸体拖进溪流。
喷溅的血液脏了半花园的铃兰花,小小的身躯蹲在溪流边,面不改色地清理着手上的污秽:
【陛下】是他们的首领,但似乎只是名义上的,【辅政官】【父亲】拥有最高决策权。
【陛下】与【父亲】暗通款曲,又彼此憎恶。
【皇宫】是【陛下】的住所,【陛下】不能随意离开【皇宫】,【皇宫】是囚笼。
【屈膝】【吻手】是规则,【辱骂】【鞭笞】是刑罚。
突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修动作一滞,目光锁定不远处的草垛。
与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的稚童费劲地钻出草从,松软的金毛上顶着草屑,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我迷路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滋啦……”
“滋啦……”
见修不说话,那人掸去华服上的灰尘,高昂起下颌,一本正经地学着贵族做派:“汝是何人?还不赶快为本殿下引路?”
连接翻译装置的光缆断了,重新接上后总有“滋啦”的电流声。等待的过程中修也观察着对方:身份尊贵的男性幼年体,一棵坠满了华物的傲慢冬青树。
确认不构成威胁,修张开嘴,唇齿拧成拗口的角度,发出沙哑的喉咙音:“你…滋滋…滋啦…好……滋啦。”
“等等,你…你在做什么?”鲁恩斯很快发现了男孩的异常,顺着溪流往远处看,还有一缕缕暗红。
“救命啊!”
修没有回答,一心想着灭口:“你长得很漂亮,像光子塔。我要把你做成标本,带回家,挂墙上。”一股温热的液体充盈鼻腔,修袖口随手一抹,咧嘴笑了。
“怪…怪物!”小殿下吓得撒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花园小径的另一头。
修想去追,剧烈的头痛下身体失去平衡,倒在染血的花圃中。
……
“小修捷,醒过来。”奥尔德林的声音强行侵入脑海,手掌抚上脖颈,滚烫的芯片嵌入皮肤,修惊喘一声,从陈年旧梦中挣扎着醒过来。
“小命不想要了?坚持一会,马上就不痛了。”
“辅政官阁下。”再睁眼,修又置身中心广场一隅。
一个本该隐于人潮中的普通军校生因为他面前站的正是帝国实际的统治者霎时变成视觉焦点,奥尔德林摘下修的防护盔,摄影机立刻懂事地从上到下,从远及近,恨不得推拉摇移跟使劲浑身解数360度将人展现个遍。
“你叫我什么?”年轻官员深深看了一眼修,眼神中多有不满。
修迟疑了片刻,顺从地垂下头:“是,父亲大人。”
“你刚刚的表现不错。结束后,来我办公室。”一句简单的父子问候,日理万机的辅政官阁下就在簇拥下附身钻进悬浮车,留下了一群在风中凌乱的吃瓜群众。
等他再次抬头看向高台,王座、礼官均已经撤下了,鲁恩斯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喂,你们刚刚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他管那位大人叫‘父亲’,千真万确。”
“等等,那是通讯科的修吧?据说刚刚就是他驾驶伴飞机,率先突破空中围堵。”
“以前怎么没发现,真帅啊……不管是操作意识还是人。”
“喂,兄弟?不是吧你。”
回去的路上,议论声不断,大多只是远远地观望,也有极个别脸皮厚的。
比如威廉,拉着修躲在角落咬耳朵:“不是吧,一个个都这么牛逼?害的我白担心你了。你不知道,刚刚辅政大人走到身边的时候,我腿肚子都在抖!”
“没事,我也抖。咳,又不是亲生的。低调,低调。”修恢复了往日不着调的模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何况你也没问我,只是张口闭口一个‘殿下的小情人’、‘小情人’地叫。”
威廉弯腰,夸张地行了一个贵族礼:“我错了,我现在正式宣布殿下才是您的小娇妻。”
“倒也不必——哈,哈哈,好吧,我承认还不赖。”一番奉承,修难免发出有钱人爽朗的笑容。
“等等!不对劲。”出生十八年不知边界感为何物的威廉突然凑近,拇指扣着修下颌角的位置,轻轻一抬,“你怎么流鼻血了?”
“是吗?可能是机舱的压强太大。”修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打着哈哈尿遁了事。
“砰——!”
关上卫生间门,贴在后颈的芯片瞬间失去效力,“叮铃”一声落入水池。修双手撑着洗手台边缘,看到镜子里惨淡的脸色,这才隐隐觉得后怕。若不是庆典上奥尔德林的帮助,自己多半又要晕过去了。
等脸色恢复正常后,修才温温吞吞地从卫生间出来。训练室的军校生也陆续换上了常服,准备约着恋人、朋友接着晚上狂欢。
期间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新任执行署长来盘问卢分的下落:“是谁把科恩·卢分关在衣柜里的?”
好不容易降低了点存在感的某人只能硬着头皮举手:“打扰了,又是我。”
“是您啊……没什么。”乔伊斯思忖着措辞,向修解释道,“执行署在游行花车下发现了大批量杀伤性武器,卢分伯爵及其眷属涉嫌叛国重罪,包括家仆、雇佣在内所有人已尽数逮捕,只剩其子下落不明…如今人已经找到,总之多谢您的协助。”
在一旁偷听的威廉忍不住插嘴:“那你们要怎么处理?”
乔伊斯顿了顿,语气漠然:“遵循先例,卢分伯爵当街处死,罪刑昭告天下。其亲眷、随从一律流放禁闭岛。只是…如今边境局势不明,具体处置还要看议事院和裁决司的商议。”
晚宴时分,传来第二个噩耗。
陛下离世了。
“就在庆典结束的几分钟前,吊死在寝宫的水晶灯下,是鲁恩斯殿下发现的。”修按照约定时间去了辅政官办公室,奥尔德林人却不在,等待他的是财务大臣霍林·霍克。
窗外帝国大道的烟花夜幕还没降临就放个不停歇,‘政坛美人’在文件、通讯、终端之间辗转,抽空才对修说上几句话,“老实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连我都已经焦头烂额了,你父亲那边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
“看出来了,您的白头发要藏不住了。”修弯着腰,上半身毫无形象地趴在黑胡桃木做的办公桌上,右手托着腮,“所以要塞真的沦陷了吗?”
“还不是被你气的?!站好了,站都没个站样,军校白读了?”
霍林深吸一口气:“是真的,而且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了。情报网被亚历山大的党羽提前拦截了,军部不知道那位殿下准备在庆典日与卢分里应外合逼迫陛下退位,同样的,亚历山大在要塞遭遇伏击的讯息也传不到帝都。谁能想到,两个蠢货的绝妙计划最终成了断送他们生路的致命一击。”
“听上去是个完美的闭环,可问题是……”整个帝国,和修有同样疑问的人还有很多,霍林也无法解释:“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塞绝不可能沦陷!”
“无论是科尔·托兰率领的旧王党还是百年来一直小动作不断的埃伦国,他们决然不可能拥有与之匹敌的武装力量。”霍兰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新居民当年用三台超时代的军事武器获得了在帝国的永居权:一台是弗雷德里克上将驾驶的“TP-7590螂型”仿生机甲;一台进献给奥尔科特王室,成为陛下的私人珍藏;最后一台就在要塞。
——无法仿制、无法再造、非S级以上异能者无法驾驶,严苛的条件就连新居民自身在后续的几十年也无法突破。
修乖巧地把手边闪烁的终端递给霍林:“谁知道呢?或许是潜逃的霍特把技术卖给了埃伦人,又或者是要塞内部出了问题。”
“也只能这么想了。但你怀疑弗雷的话,不可能。”霍林看了一眼来电方是秘书处,直接挂断,“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情一直对弗雷有误会,他现在被你造的那堆废铜烂铁砸成重伤,气怎么着也该消了。我没有立场劝你什么,正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