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殊第二天就收到了户部尚书再次进宫求见的消息。
“这是要在除夕之前就将元微的罪行坐实。”
魏殊转向靳寰,“你查到柳莺的消息没有。”
靳寰无奈地摇摇头,“昨晚我按照大人的吩咐,一直跟踪着绮红楼的花魁红玉,但是她出了绮红楼就回到了东宫,没有去其他地方。”
魏殊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在冷静思考,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保持理智,昨晚的失控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应该。
“他既然这么不顾惜……”
魏殊揉了揉额头。
“你去找霍琰,说我给他一件升官的差事。那刘衍在京郊有一处宅子,你告诉他说柳莺藏在里面,让他带人去搜,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是。”
靳寰应下,“那大人你呢?”
“大人我去将元微一案提请三司会审。”
“啊?”
“你这样不会让世子的事更加复杂?”靳寰疑惑。
“已经牵扯得足够多了,既然他不想善了,那我们就将台面下的都翻上来看看。”
魏殊本不想做得这么绝,但是元忱的性子他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在早朝上,魏殊提出元微一案涉及皇亲和朝廷重臣,理应提交三司会审。
听到这话,朝野上下都是一片哗然。
要是提请三司会审,就需整合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中两处都是荣亲王一党,魏殊就算眼下与太子行为相悖,可也不见得能在荣亲王那里讨得了好。
还有,元微一事本就是再清楚不过的贵族子弟争斗,案件清晰,罪犯魁首也已拘押,实在不必再多生事端。
元忱转念一想就知道了魏殊的打算。
魏殊本就没有想要善了。
皇帝的目光在魏殊和太子身上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说。
户部尚书刘恒却是乱了阵脚,在朝堂之上高呼,“我儿之死人证物证确凿,再无可审余地,魏大人如此提议不就是看在淮安王府的面子上,如此假公济私,竟是置我儿一条性命于不顾吗?!”
淮安王人早被折腾得憔悴不堪,先是自己女儿后是自己的儿子,他就这么两个孩儿,竟然先后出事,怎么王府总是不得安宁。
他刚要站出来助魏殊,就见魏殊冲他摇头。
刘恒明显是要攀扯他与淮安王府有私交,淮安王再出来一说,这关系更是撇不清。
“圣上明察,臣一心为公,而且据臣所知,尚书之子刘衍,死前嘴唇发乌,手脚僵直,死因有异。”
“而京兆尹却认为他是惊惧而死,并未让仵作验尸,明显有失察之错,由三司再行查验是再好不过。”
皇帝看了元忱一眼,什么也没说,反而是准了魏殊的奏表。
刘恒一脸颓唐。
众人都当他是因为儿子的仇不能得报,都纷纷前来安慰。
魏殊却在众人中看向他的眼神冰冷,他岂是在操心死人,明明是在挂念他自己的前途。
下朝以后,东宫中的元忱招来了刘恒。
“你儿子留下的尾巴清理干净没有?”元忱把玩着手里的牙雕,好似对魏殊的反应并不在意。
刘恒冷汗涔涔,这几日丧子之痛加上担忧自己的前途,四十的人眼见着奔六十去了。
“都处理干净了,‘木芙蓉’的原材料和账簿都已经销毁,相关人员也已经控制起来。”
“魏殊的能力你清楚,你知道利害。”
刘恒点头应是。
然后刘恒的三角眼转了转,他想到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魏殊太聪明,当日进士及第他就在读书人之中威望极高,而且他父亲的门生在朝堂上还留下不少,魏呈的人脉他完全可以继承,这样的人……只能为友,不能为敌。”
元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
“既然不能完全驾驭,不如除掉他,免得他羽翼丰满,酿成大祸。”他能自己提议舍弃亲生儿子,来保全自己,可见他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元忱笑了,“果然刘大人才是我心腹之臣……”
刘恒一片欣喜,从前他一直屈居于魏殊之下,魏殊一走,他现在的地位水涨船高。
要是能彻底除掉魏殊,安之不能搏一搏文臣之首的位置。
打发走刘恒之后,藏云现身。
“殿下,亲子都可杀之,可见此人心思歹毒。”
元忱的眼神也是冰冷。
“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何至于保他……”
“那……太傅那边,您真要杀了他?”
元忱想到了昨日,魏殊虽然没有真正杀了他,但到底动了杀念。
若是从前,他一定谨遵疑人不用的原则,彻底解决掉魏殊。
元忱摸着自己的脖子,今早让人用脂粉扑了半个时辰才将将盖住那狰狞可怖的指痕。
男人跟男人……
元忱神色冰冷,他认真剖析着自己的心理,回忆着和魏殊决裂后的点点滴滴……
元忱的手渐渐攥紧了桌角,大事不妙……
元忱能清楚看见因为魏殊的背叛而生的痛苦煎熬,以及在痛苦之下隐秘生长的心思
……
过多的牵绊于只会让人软弱,元忱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左右自己,动摇自己走上那个位置的决心。
“杀了他……”
魏殊走出宣政殿急急忙让司茗备马,他要去找霍琰。
现在时间事最要紧的事,休沐在即,最好是在除夕之前将元微捞出来,一旦过了年,正月,上元,几个大型节礼过去,变数实在太多。
这边霍琰在刘衍的京郊别院中搜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霍琰受到魏殊的消息,就知道刘衍这处别院一定有东西在,至于魏殊所说的给他一个升官的机会,他知道自己好友的德性,不是让他官降一级就不错了。
可是里里外外翻了几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几个暗室也都查了,除了些古董之外什么都没有。
别院的管事早就待不住了,眼见着他们没有搜出东西,人也气势起来,嚷嚷着就要让府兵赶他们走。
可那些府兵一见金吾卫那一身铁甲就什么也不敢动了。
魏殊赶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一个从别院出逃的小厮,两人兜头撞上,魏殊一看他的装扮和神情就知道他是要去干什么。
三两下将人打晕,挂在马背上一起带去了京郊别院。
魏殊策马到别院,就见霍琰抱臂看着老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金吾卫残暴不仁,眼神淡漠。
魏殊是了解霍琰的,他这个眼神动作,一看就是在思考,怪不得能忍受那个老奴这样的痛骂。
“霍琰你做事越来越不干净了,这样都能放人走?”
魏殊将那小厮仍在霍琰面前。
霍琰皱眉叫来了看管的士兵。
魏殊见他就要杖责那名士兵,连忙拦住了。
“眼下不是责罚的时候,你查到什么没有?”
霍琰摇头,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过,难不成……霍琰的眼神看向府苑中央的一片湖。
别院的管家是认得魏殊的,一见他来就要下跪请求魏殊主持公道。
可魏殊的声音却让他彻底绝望。
“来人,抽干湖中的水。”
京中已到枯水期,所以湖中水也没剩多少,有魏殊制作的简易水车,不足两个时辰,湖中的水已经尽数抽干。
然而湖中的景象却是令人骇然。
魏殊和霍琰站在湖边的水榭上,只见湖水淤泥中散落着森森白骨,白骨颈间都有麻绳坠着巨石,所以尸体迟迟不能浮上水面。
那老管家已经晕了过去,别院中的其他人也是一脸惨白。
魏殊紧皱眉头,他上一世只知道刘衍残暴,才让霍琰一试。
上一世在刘衍死后,魏殊听闻他京郊的宅院被刘恒彻底翻建,对外却说是亲子去世怕睹物思人。
但是那几日京中传言,刘家其实是在填湖,几车几车的河沙拉进去,将占地广阔的湖面彻底填平,又在上面建了佛堂,佛堂落成前,还请了大师来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
还有人道,只是可惜了极富盛名的满湖荷花,每到入夏,刘衍都会在湖边举行赏花宴,那荷花比京中任何地方开得都艳,多少赞颂荷花的诗篇从这里流出。
“怪不得荷花开得这样盛……”魏殊看着那一片残荷,用人身养花,简直骇人听闻。
他看着湖底的白骨,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上一世就这么长埋地底,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魏殊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虽然他不是始作俑者,但是上一世帮着元忱保下刘恒,任由这些人带着冤屈长埋地下,他又何尝不是帮凶。
霍琰的眼神也是悲悯。
虽然他也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却也没见过这样泯灭人性的行为,这湖底埋葬的森森白骨目测少说也有二十具,有些都被湖底的淤泥掩埋,若不细看还以为是湖底的莲藕。
“来人,将尸骸都清理出来。”
魏殊看着霍琰安排人下去清理,突然想到了什么。
“司茗,找笔墨来。”
司茗从管家那里要来了笔墨。
“大人你要干什么?”
魏殊就着水榭中的桌子,低头开始作画,他被魏父从小教导,琴棋书画自然都是通的。
“我送刘恒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