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最后一天,一碰面俞霁就察觉到谢白星不太对劲。平日里叮叮当当的人突然摘掉所有首饰换上简单清爽的白T牛仔裤,俞霁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今天有什么特殊之处。
人民公园里面应该没有寺庙,她想,一反常态是为什么啊。
俞霁左看右看,发现其余三人都一脸寻常,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走吧,前面黑色的车。”谢白星说。
更奇怪了,前几天都是钟自牧安排行程安逸瑶打车的。俞霁沉默两秒,突然发现四个人里她才是那个浑水摸鱼打酱油的,亿点心虚,稳住不慌。
没事,我属于气氛组,小鱼想。
晴朗的春日里公园人来人往,爷爷遛鸟婆婆跳舞,头戴方巾的田园风少女们拿着相机和打光板从身边走过。长桥边的空地上手风琴和萨克斯声音悠扬,湖边架起的相机正在追逐枝上小鸟的足迹。
惬意的时光使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俞霁挽着安逸瑶的胳膊在公园里左顾右盼,好不新奇。
“这么开心,多久没来公园啦?”安逸瑶笑道。
俞霁魂儿都快被公园勾走了,这看看那看看。见到小乌鸦要拍照留念,见到锦鲤念念有词要发大财,见到拍照的小姑娘拉着安逸瑶说要观摩一下拍照技术。连柳絮都没放过,春天的雪被她握在手心捻过又“呼”的一下吹出去。
“好久啦,上次应该还是小时候。”俞霁也记不清楚,“至少几年没来过这么舒服的地方了。”
“以后没事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踏青。”安逸瑶说。
“好呀。”俞霁说。
“逛公园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安逸瑶说。
“是滴,感觉时光都变慢了。”俞霁深呼一口气,“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
“嗯,当初我还以为谢白星会提议去逛瓷器博物馆或者窄巷,没想到最后选了这么个人来人往的公园。”安逸瑶说。
说到谢某人,俞霁有些小小的疑惑急需吐露。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谢白星怪怪的。”俞霁犹豫一下说道,不止穿搭,他今天话也少了许多。
“谁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安逸瑶模棱两可地说,尾音在阳光里化开。
俞霁还是觉得很奇怪,她决定待会儿去问问钟自牧。
小黄鸭电动船晃晃悠悠,俞霁第三个上去,眼睁睁地看着谢白星一屁股坐到安逸瑶旁边。只能在心里恨恨地搅紧手帕,小心翼翼挪到他俩对面坐下。
船尾的水波哗啦哗啦,融融春光照在身旁的少年身上,碎发纠缠风流眉眼,俞霁又又又看呆了。
“这是在想什么呢?”钟自牧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望过来的神色柔和。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俞霁实话实说。
“是吗,那还挺好的。”钟自牧挑起唇角,抬手指了指俞霁背后的湖岸,“那边樱花开了,很漂亮。”
俞霁转身,一树桃花闯入眼帘,粉白的花嫩绿的叶,树影绰绰,照见她按耐不住的情愫。
“嗯,挺好看的。”俞霁轻轻地说,栏杆上素白的手指握得发白,不知在和什么较劲。
“怎么样,这个公园不错吧?”谢白星手臂松弛地搭在栏杆上,颇为自得地问。
“嗯,这个公园景色很好。”安逸瑶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西府海棠,山茱萸和绣线菊都在花季,可惜紫藤有点稀疏。”
“哇,我都认不出来是什么花。”俞霁发出一声惊叹,满脸崇拜地看向安逸瑶。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在医院住院,喜欢看植物图鉴,慢慢积累了一些知识经验。”安逸瑶解释说。
“嗯嗯,安安还是要健健康康的。”俞霁点点头说道。
“介绍一下公园?”安逸瑶回头,“你昨天说的那个空间叙事很厉害的地方就是这里吧。”
“那我简单介绍一下。”谢白星坐正身体,说:“东洲人民公园借鉴了‘移步换景’的技法,通过廊架、景墙、植物组团划分空间序列,吸取了海派文化的怀古幽思,将传统园林的‘写意’与当代公园要求的‘人本’结合得恰到好处。”
阳光落在侃侃而谈的男生身上,似乎也在好奇这片土地的曾经。安逸瑶神色平静地眺望远处飞过的几只白鹭,红唇微抿,泄露出一丝纷乱的心绪。
“这里的风景也很著名。James Hitchmough带领的设计团队采用新自然主义植物设计。这里种植了野迎春、蓝雪花、山矾等几十种当地植物,打造出一片在水中流动的梦幻画卷,是国际上很有名的一个城市生态岛案例。”
“池杉湖真的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绿野仙踪呀。”俞霁转过头趴在栏杆上吹风,闻言感叹道。
“是呀,不过那一片是水上森林不能进船,我们该掉头了。”安逸瑶边打方向边说。
“好惬意呀。”俞霁闭上眼,潺潺水声流进心田,抚慰迷茫痛苦的岁月。
一时船上沉默无言,俞霁睁开眼,看见对面两个人都在专注看风景。谢白星无意识地拧眉看上去心事重重,安逸瑶眼神虚焦眼瞅着放空好一会儿了。
不对劲,两个人都很不对劲。
俞霁转身发现钟自牧在闭目养神,想了想点开四人群聊向“离荒”发送好友申请。
“咳咳。”
俞霁轻轻拍了拍钟自牧搭在中间的手肘,示意他看手机。
钟:?
俞: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今天都怪怪的
钟:谢白星计划晚餐表白
钟:估计安逸瑶猜到一点
俞:?!!!
俞:细说
钟:我不太清楚细节,他计划逛完公园去看蓝花楹,晚上在望江阁表白
钟:望江阁瓜子挺好吃的
俞:那我期待一下^O^
钟自牧真的很懂瓜子对于八卦的重要性。俞霁满意地收起手机,也跟着开始期待晚上可能发生的一切。
安逸瑶会答应吗?
小鱼觉得七成可能吧,剩下三成就交给小谢自由发挥。
谢白星会怎么表白呢?
单身十八年的人只能想到气球,鲜花和戒指。
好期待呀,想不到相识一个月的人就可以成为情侣。俞霁觉得很神奇,她性子慢热,鲜少有人能走进心底。惺惺相惜的挚友相识八年,好闺蜜相伴五年,方为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拼图。
即使当下,安逸瑶于她止步朋友,钟自牧和谢白星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旅游搭子。端起笑脸迎来送往,人来人走,不可惜也不挽留。
踏上木桥那一刻,俞霁有些恍惚。作为旁观者的她感觉他们间的感情进展得飞快,但似乎两情相悦也不过一瞬间。
“小心脚下。”钟自牧最后一个下船,见俞霁迷迷瞪瞪的不由出声提醒道。
“好哦,谢谢。”俞霁回神,刚刚差点踩空。
“那边有集市,去逛逛吧。”安逸瑶站在售票亭边说道。
“来都来了。”俞霁拿出四字箴言,把杂乱无章的想法抛之脑后,蹦蹦跳跳跑去凑热闹。
公园旁的市集什么都有。针织挂件、原创饰品、宠物零食……俞霁每个摊子前都会停留一阵细细欣赏,可爱的精致的漂亮小玩意琳琅满目,俞霁心虚地捏紧漏风的电子钱包。
“那边可以自己制作漆扇,去看看吗?”安逸瑶注意到前面不少人聚在一块。
“走吧,来都来了。”这四个字完全可以解释小鱼的一切动机。
漆扇摊子前几位身着齐胸襦裙的小姐姐叽叽喳喳,黑金色马面裙的店主戴着一串绿松石点缀的南红手串,正耐心地和客人介绍每一柄扇子的制作灵感。
俞霁凑过去听了一耳朵,感觉很有意思。小摊上漆扇色泽绚丽多彩,似云似浪,颇有《山海经》中奇幻诡谲的风格。最前面有张小卡片,上面是《说文解字》中的一段话:木汁,可以髹物,象形,漆如水滴而下。
俞霁喜欢这句话,自然的馈赠经由劳动人民创造,制作工序代代相传,器具也染上些许古老的余韵。
诚然,宣传的“非遗漆扇”“大漆团扇”未必当真采用那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的技艺,不过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她站在一个陌生女孩的摊前,想到古人目视大漆如水珠滴落的场景,妙趣横生,也为这段忙里偷闲的旅途增添不少兴味。
时间在历史长河里浸润,难以衡量,长短相对,瞬间也许永恒。对于现在心平气和的俞霁来讲,与镜子里手握团扇眉眼昳丽的自己四目相对,这个场景大概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时不时翻出来回味一下。
“这把扇子灵感来源《山海经》中对神兽凤凰的记载,‘其状如鸡,五彩而文’,与你很相配。”摊主注意到俞霁对这把火红扇子的青睐,笑着说。
俞霁对这把扇子本就爱不释手,闻言更是心花怒放,价都没讲果断掏出手机扫码付钱。安逸瑶他们已经逛到最前面卖糖画的地方,俞霁和漂亮摊主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买了个扇子?”钟自牧第一个注意到俞霁手里的物件。
“当然,你猜猜这柄扇子灵感是什么?”俞霁这会儿心情很好。
“看不出来,是朱雀还是凤凰?”
“眼光可以欸,‘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灵感来自凤凰。”眼前的男生一如既往的俊美,俞霁语调轻快,长久以来的苦闷一扫而空。
“嗯,是《诗经》里的吗?”钟自牧说。
“不是啦,出自《尚书》的一个典故。”俞霁仰头对着钟自牧笑了笑,“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爱而生忧,爱而生怖,晦涩的情绪如影随形,喜欢一个没有结果的人真是太难受了。
钟自牧张张嘴似乎打算细问,遇上谢白星从人堆里钻出来高高兴兴地给每个人塞糖画,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安安是蛇,小鱼我们俩选了条锦鲤,钟自牧给你的猪,另一条蛇是我的。”谢白星很快分完,俞霁咬下一口甜滋滋的糖画,满意地半眯起眼。
“中午去哪儿吃饭?”安逸瑶问。
“公园对面小巷子里有家过桥米线网上很多推荐,去尝尝?”谢白星打开手机看眼备忘录说,“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吃完我们去看蓝花楹。”
“走吧,难得靠谱。”安逸瑶点点头,其余两人自然没什么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