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五正望着街道，心口突然剧痛。蛰伏的怪物蠕动顶撞，要把身体撑破了。

——不能放出来。

会伤到别人的——

他屏住呼吸封禁体内的怪力。脚步下意识退回树丛，从华丽的把自己灯光流放进阴影。

凌唤似乎没在意鸢五这边，街灯下又和女孩子说起话来。伸手把她扶住，低声宽慰，轻轻靠近之际锁骨间的项链在领口下晃动。

鸢五简直要认不出这个人了。他所知道的凌唤，沉稳冷静，迷人却不魅惑，明知旁人正看着，面对女孩子竟如此明晃晃显出风流。像鸟在展露华丽修长的翅羽。

两人是一年前在学校认识的。当时鸢五刚满十八岁，担任学校内一个校企合作项目的学生助理。有一次面向外国评审团做报告，鸢五在台上发言，突然眼前一黑，抿着嘴唇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其中一个原因是压力过大。但更重要的是，身体里的怪物暴动而起，把他五脏六腑都盘得包浆，也不知真要张开嘴，吐出的是人话还是一声幽咽泉流的喘气。

这样下去，整个讲台都会被他撕破的。

涔涔冷汗从鸢五的额头沁出来。即将崩溃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毫无破绽接过了中断的演讲。

“谢谢叶鸢五同学的报告。因为临时安排，由我代替他完成后半部分的陈述。需要声明，整篇报告都是由鸢五整理撰写的。”

那个磁性的声音说。鸢五这才看见，讲台上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年轻人，微笑俯看着观众席，像一束舞台顶光，单刀直入不容辩驳。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本次校企合作项目的企业方负责人，凌唤。

此前从未在项目中露面，讨论会也尽数缺席，鸢五一度以为，不过是个挂名邀功的虚职领导。

可凌唤的报告却无比严谨和清晰。显然一直跟进着项目，有些细节甚至比鸢五解释更得准确。他躲在后台听着，一字字记在心里。会议结束，黯然离场，可还没走远就听到有人叫他，一回头，看到凌唤轻轻地挑起嘴角：

“很辛苦吧？”

作为负责人，很难想象他竟然这样年轻恣意。

“今晚我想好好犒劳自己。一起去吃饭吗？另外，需要告诉我这几天的项目最新进展。”

鸢五看着那双瞳孔毕露的琥珀色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吃晚餐。凌唤也的确只问了项目上的事。但那之后，他又把鸢五约出去几次，大多是傍晚时在市内的河堤上散步。有一阵子鸢五的宿舍楼装修，凌唤得知后带他去自己的公寓，把空余的房间让给鸢五借宿几晚。

他对待鸢五的感觉，介于前辈和哥哥之间。只是太温柔了一点。直到有一天，鸢五压抑许久，忽然问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他沉下眉，来到凌唤身前很近的地方。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凌唤的眼睛朝他转过来，瞳仁隐约闪了闪。

那是他俊朗沉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动摇的表情。

“别太认真了。”

凌唤低声说。浓黑睫毛垂下，抬手将鸢五推开：

“你该离我远一点的——”

——

鸢五吸了口气。从回忆里惊醒，看见街灯下那个女孩子和凌唤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她一边小跑，一边还频频地转过头挥手：

“凌唤哥，你快点回去吧！我忘了明天你要开会，还硬把你拉过来，喝了这么多酒……”

“我们也回去再看一看会议文件！谢谢你陪我们排练工会节目！”

鸢五一愣：会议文件？这个女人是他的同事？还要加班

这时，凌唤抬起脸，看向鸢五略微点头，似乎打过照面欲作分别。他身上还打着领带，西装革履，似乎白天经历过什么累人的重大会议。

鸢五垂下眼睛。他记起先前在神庙里，僧人替自己说出的愿望：想要真挚地、温柔地守护凌唤。那么现在，纵使心怀不甘，也不该因为私|欲强行把对方留下。

他也点了点头，朝来时的方向转过身。

天空已完全陷入了黑暗，闪耀的街灯将黑夜折射得更为空阔。瑟莲炫目得像一颗宝石，却也同样坚硬，在心上划出血痕。

但就在这一刻，背后的人说道：

“叶鸢五。”

他的声音很低沉，几乎难以分辨，更让人措手不及。

体内怪物耸动起来。鸢五回眸望去，看见凌唤忍不住一笑，挑了挑眉：

“你真的想走吗？”

“鸢五，不是吧。”

“什么？”

鸢五注视着他的脸：因为喝醉了吗？有些神志不清？

或许他应该趁这个时候问：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而别，又为什么会来瑟莲？但鸢五是个很有边界感的孩子，如果凌唤不主动说，他会默认对方不想提及，也绝不会开口问。

凌唤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微微偏过头：

“你应该走近一点吧。”

他果然醉意迷蒙：

“你不是想上前和我说话？过来啊。”

挑衅的音调刺得鸢五皱眉。他一个失神，怪物发起火来，勃然冲撞，带得鸢五脚下向前迈出去。

很久以来，体内怪力都没有如此暴躁了。

等回过神，鸢五已经到了凌唤面前，掀起的风让两人的头发都拂动起来。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身量似乎和凌唤一样高大了。不，甚至还高出一些，以现在的体格，鸢五可以强行压制他，逼问所有想知道的问题，抓住凌唤不允许再离开——

怪物造反，连带着思想也开始张牙舞爪。

鸢五咬牙保持着清醒：“你想干什么？”凌唤眨了眨眼睛，睫毛下露出一线锋芒：

“是你吧？”

“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啊。”

他的声音像利齿咬合，撕扯人的理智。

“这样热烈地看着我，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呢——”

“哗”。全部忍耐就此崩裂。鸢五体内，一股骇人的力量爆破而出。

“啪！！”随着响声炸开，宁静的空气里狂风卷动。灯光黑暗下去，鸢五站立的地方，有什么巨大的物体喷薄而上，遮蔽了街灯，在两人之间投下长条形、蠕动扭曲的阴影。

那是一条触手。不，不只一条，而是有三条、四条……从鸢五的衣领和袖口|暴出来，高耸地伸入空中，仿佛烈风里狂乱摇曳的火焰。

终于还是泄露了。天罗地网的光影向凌唤扑下去，鸢五睁大眼睛，心惊肉跳，冲上去抱住触手压在自己身后——

然而还是晚了。

在被控住前，一条触手甩过凌唤的胸前，领带猛然飞起，别在上面的领带夹“刺啦”一声从他的嘴唇划过。

猩红血花一刹那涌出。滴答，滴答。血水持续不断，像一道爪印从他美丽的下巴挂下去。

凌唤茫然看着夜色，片刻后，有些惊讶地用手拂过血痕：

“刚才你……打了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被狂风吹得眯起眼睛，加上醉意，没有看到风中乱舞的触手。

鸢五满脸苍白。

从兜里抽出纸巾，手指却颤抖地抬不起来。

因为他还在拼命压制着触手，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也因为，鸢五的心似乎被击溃了。久别重逢，却做出这样无法收场的事。他在干什么，说好的守护呢，这是在欺负一个工作疲惫、又喝多了酒的人吗——

“叶鸢五，在纠结什么，别想了。”

耳畔有柔和的低音响起来。

“没事的。”

凌唤看着他说道。神情并不愤怒，也没有迁就的笑容，只是无比平静。

“被我的话惹生气了？可是你刚刚又要帮我止血，真可爱。”

“那就这样可爱下去吧。”

他向前倾过来，看姿势想要抓住鸢五的手，放在自己的伤口上。

鸢五一惊，下意识躲开：“别，危险——”

可是这一躲，凌唤的手却堪堪滑向他的背后，紧接着碰到了一只触手。他就这样握住触手，意识不清地拉向自己，轻轻地压在了嘴唇上。

“！！”

再想阻止，却什么都来不及，只剩下颤栗。

凌唤闭上眼睛。双唇隙开。

触手的尖端于是滑进他的嘴唇里。能感觉到舌尖轻微掠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