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心里想到当年的事情，始终是有些怨的。

她可是那三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可却丝毫没有被维护。

当娘当到这个份上，也只能心死了。

倘若不是丫丫特意过来救她，当初的她能不能在地窖中活下来，平安把如今的修文生出来，都是个二话。

苦日子想起来，至今还会心中发寒。

小青实在是不想再回忆过去了。

偏偏她这个儿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自诩是个读圣贤书有心肠的读书人，便更加将那些个血脉亲情放在心上。

李修文嘴上虽然没说，但心底里到底是透露出几分对那几个兄长的在意。

他自小没有父亲在身边，就连同龄的玩伴都少。

一颗心扑在读书上，自然是有些缺失的。

如今成了人上人，却明里暗里得知自己有三个亲兄长，他自然是在意的。

可惜旁敲侧击，小青也不愿意和他说起太多过去的细节。

菲林听着小青在旁边絮叨，沉吟了一会儿。

“你不和他说，他也都会知道的。”

都已经是县令了，这麾下的土地发生什么事情，有心打听一下便能问清楚。

修文特意去问她和小青，兴许也只是想表明一个态度吧。

小青欲言又止：“可是…那几个人只会给修文添麻烦……”

实在是没有认的必要啊。

菲林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了。”

人是会变的。

人也是会成长的。

当年她带走小青之后，也是做了一番准备，遮掩了一下，才能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

再加上对于老镖师来说，心中本就不在乎小青，只当她是拖后腿的，骤然发现对方消失，也没太费心思去打听，这才有了一路平安到如今的情况。

李修文和她们不一样。

他有官身在，手段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们所能比拟的了。

这才是菲林不担心的缘故。

人生啊，总得自己走才行。

小青不懂菲林这样卖关子说话是什么意思，只急得团团转。

“我哪里能不担心。修文走到如今有多不容易，你我都知道，岂能被别人拖累了前程。”

见她已经方寸大乱，菲林只能让她安静下来，冷静对她道。

“小青，想想修文如今的年纪，他也快而立之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幼童了。能当上县令，他的眼界非你我二人能比。”

“在看不到的地方，修文已经不是当初的臭蛋了。他有能力去做决定。”

“也有能力为自己做的决定托底。”

小青起先还愁眉不展，根本听不进去菲林的话，但听她说着说着，紧锁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到最后叹了口气。

“罢了，我担心什么呢。费这个心，到底都还是我当年没做好，选错了路。否则哪里会有今朝。”

这样感慨时，小青愈发感激起菲林。

当年要不是菲林路见不平，将她救走之后收留下来，她哪里会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甚至就连修文能这般有大出息，都是因着菲林当初能愿意出银子供他读书。

可菲林自己这么多年却孑然一身，始终没有成亲。

想到这里，小青计上心来，心中有了个主意。

她寻来李修文，说是有要事相商。

原本李修文跑去认了那三个兄长，以为娘是要和自己发脾气，却不想一回来就听娘对他道。

“你丫姨对你有栽培之恩和养育之恩，于情于理你都要放在心里想着回报。”

李修文听到这话，正色道：“自然，儿子心里从来都将丫姨也当亲娘一样看重。”

小青听了这话点头：“是该如此。我寻思着，你也该去认你丫姨当干娘。把礼数做足了。”

听到娘这么说，李修文只是微微一惊，但很快就点头。

“不错，还是娘想的周到。本该如此。”

他之前从没想过认丫姨当干娘，是因为早就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母亲一样敬重的人去看，以至于忽略了，还可以认丫姨当干娘。

心中的敬重，和真正举动做出来，有了名分之后的敬重，也是不一样的。

这事儿便由小青娘儿俩定了下来。

等到选了个日子，李修文来认干亲时，菲林都有些愣神。

“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青笑道：“修文也是你一手养大的，没有你当年的收留和供他读书，哪有他今朝？合该认你当娘。”

菲林无奈，但心中却是温暖的。

于是县太爷认了个干娘的事儿，在县里不胫而走。

不少人羡慕起菲林的际遇。

“听说她一辈子都没成婚，本是无儿无女的自梳女，没成想到了老，竟还有县太爷这样的干儿子。”

“这就是命好啊。我亲儿子都没有那么成器。”

“可羡慕不来，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咱们县里多少娃娃当年都是她接生的，人是个有福气的人。”

众人这般议论纷纷时，作为当事人的菲林，却对这一切淡而笑之。

兴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她的心态比起从前更要淡薄了几分。

有没有人养老她是真无所谓。

只是小青和修文的确是一片心意，不好拂了他们扫兴，菲林这才同意。

年轻的时候，菲林有些透支自己的身体，常常是遇到需要她去接生的，不管多远，她都会赶过去，然后连着一两夜不眠不休。

如今年纪上来了，便常常有些乏力，想要昏睡。

丫鬟看着菲林又在躺椅上睡着了，便忙过来轻手轻脚将毯子给她盖好。

但哪怕是那么轻的动静，还是让菲林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

“你自去忙吧，不要守着我。”

她骨子里似乎也有些倔强，不愿意被当做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去照顾。

毕竟独立了一辈子，哪能接受到老的时候，这般被人寸步不离看顾着，倒显得她这辈子都白活了似的。

等将丫鬟劝走后，菲林躺在椅子里，长长舒了口气。

这辈子活了个什么样的名堂出来呢？

她也说不清，就是觉得累了，想做的事儿都做完了。

白驹过隙，一辈子时光也过去了，她感觉身体在变得非常轻盈。

脑海中似乎有无数过去的画面在浮现。

从她有记忆以来，度过兵荒马乱的年月，成为小乞丐，又到后来一点点在县里扎根…

下辈子想换一种活法了。

冥冥之中，菲林脑海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