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被成功劝回了家。

她坐在床前，抱着身上被褥发呆。菲林抱着那个孩子去了隔壁哄对方。

大勇则去添柴火烧水，给她们几人喝点热水，免得这么冷的冬夜里，把三人的身子冻坏了。

二丫则蹲在小青身边，看着对方麻木的神情，叹气道。

“好端端的，日子都开始好了，你怎么会想不开呢。”

二丫想不通小青为何会这么做。

“你从前的日子更难的也有过，那时候年纪小，身边也没什么亲人。可如今你…你刚生下孩子，身边也还有我们啊，怎么不与我们的商量商量。”

兴许是因着二丫与大勇都是菲林从街上捡来的，彼此相依为命多年，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日子，是建立在菲林曾经的善心上，这也让二丫多了一份怜悯心。

看到小青今日差点带着那个孩子寻死，她就觉得她们更可怜，多了几丝耐心去劝说。

“这日子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小青姐，你别嫌丫丫姐今天说的话严厉难听。她心底里是为你好的。”

先前小青被菲林一番疾言厉色说着，心头情绪就在涌动。如今回来后，又被二丫温和劝着，这一上一下有了对比，她情绪一松，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

“也不是我自个儿不争气，是我每天一睁眼，胸口就跟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我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也不是我故意要这样啊…”

二丫就在旁边，安静陪着小青，让她哭出来。

这一哭，小青直接哭了小半个时辰，人最后都差点哭晕。

菲林抱着那个孩子过来，轻轻放到了小青旁边。

小婴儿原本哭唧唧的，皱着眉头不太舒服的样子，但一放到母亲身边，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一下子安静下来，乖乖睡觉了。

二丫帮着盖好了被子，和菲林一起走出了厢房。

这一折腾，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二丫问菲林：“丫丫姐，你和小青姐以前也认识吗。”

去找小青的时候，在树底下她听到了八年前的那段对话。

她和大勇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丫丫姐，可以说很幸运，刚刚流浪失去亲人，就被丫丫姐领了回来。

后来就一直在一起生活，有了固定的家。我

相比之下，当乞丐小流浪的日子很短，占据的时间不长。

但他们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小青姐也当乞丐的画面。

好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关于对方的存在。

从他们见到丫丫姐开始，就一直是只认识对方一个人。

丫丫姐似乎并没有朋友。

难得见二丫那么好奇的样子，菲林笑了。

“她以前也和我们一样，当过小乞丐。我和小青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只是后来，她嫁人生子了，我们之间就断了往来。”

提起当年的事情时，菲林没有任何唏嘘。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日子倏忽而去。

她很少为一些过去的事情伤春悲秋。本来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但今日才发现，许多坎儿，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不是人人都能只为自己活，什么都不怕的。

小青其实很怕一个人活下去。

菲林看向二丫，后者则眨了眨眼，好奇道。

“丫丫姐，我怎么啦。你这样看着我。”

菲林摇头：“我只是感慨，你也快长成大姑娘了。你…”她斟酌了一下。

“你也到年纪了，要不要提前把人家相看起来。”

她一说这话，二丫立刻眼眶一红，眼神里都带了慌张。

“丫丫姐，你是不是要赶我走？我如今已经能做绣活儿了，我能养家，我可以不走吗。”

还是很少看到二丫这副样子的，菲林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赶你走。而是说，别人家像你这个年纪，会提前相看人家，将来找一个过日子的人，和和美美的。我虽不是你娘，但也算半个吧，总要为你谋划一下，咱们提前把嫁妆准备起来。”

二丫不解：“我一定要嫁人吗。咱们不是一块儿过日子好好的吗。怎么就一定要相看人家呢。小青姐嫁了人，也没有过得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心里想不通。

菲林开口：“那此事就暂且先放一放，我先给你存着嫁妆，若是将来你改变主意了，咱们再商量这件事。”

说到底，此事是二丫的终生大事，菲林不愿二丫过的不好，但也不想刻意去引导对方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也不能告诉二丫，小青是妾室，所以日子过得不好，但你相看了正经的人家，当个正头娘子，往后就一定过得好。

世事无常，她没法完全给保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二丫听了菲林的话，垂着脑袋不吭声。

“怎么就一定要嫁人呢。丫丫姐你也没有成亲，我为何要成亲。”

菲林：“每个人不同，你的路要自己选，不能跟着我走，也不能我替你选，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不想成亲。”

二丫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别扭劲儿，她低着头声音委屈。

看到小青姐那么惨，她就更加不想嫁人了。

菲林知道她是被吓着了，便摸摸她脑袋。

“日子长着呢，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二丫和她不同，菲林心里明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

她虽活在这个世上，却始终和世间的一切隔着一层。仿佛在活这一辈子之前，自己就已经体会过很多东西了。

譬如孤独，譬如不孤独。

那是一种无法诠释的感觉，知道自己是一个人行走，或者有其他人陪同，都没什么关系。

所以成亲生子这条路，在她这里已经不再是必须选的一条。

她不恐惧，也不害怕。

她更像…像一个观察者。在看这世间的东西。

观察人间百态，偶尔自己也在其中上演一幕不那么长的戏。但若是戏演的久了，她就又开始抽离。

想来，她这样的人，是个怪胎吧。

二丫总是跟在她身后走，但二丫不必跟着做怪胎。

菲林衷心希望，每一个她身边的人都能在自己舒服的位置上，好好活下去。

二丫看到菲林不再提及帮她相看人家这样的话，心里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

只不过，想着将来的事儿，二丫也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就连做绣活儿的时候，也经常显得不怎么专注，甚至有几次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大勇砍柴回来，看到二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问她。

“你怎么了，这两日魂儿都飞了，想着啥呢。”

他拿了汗巾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头去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水。

“大勇，你想过将来娶媳妇娶什么样的嘛？”

二丫开口问。

大勇：“噗…咳咳咳…”

他差点抢成了一个大红脸，肺都快咳出来。

“不是啊，二丫，问这个做什么！”

大勇缓过来气，脖子都快咳粗了。

二丫手里绣了一半的团扇，放在了腿上，托着腮道。

“丫丫姐说要给我提前相看起来，找一个合适的婆家。”

大勇手里的碗差点掉到地上，如临大敌看向她。

“你答应了？”

二丫不解他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摇头道。

“我自然是回绝了。看了小青姐的样子，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嫁人成亲的事，更别提将来开枝散叶了。”

“还是和丫丫姐一样好，自在。”

她说完这话，看着大勇：“你还没回答，你是不是要娶媳妇？有中意的姑娘吗？”

若是大勇成亲了，能把中意的姑娘娶回来，那他们家就更加热闹了。

大勇似乎被问到了死穴，顿在原地，憋了一会儿，才道。

“我还早，以后再说。”

他这么说，二丫就也点头：“也是，娶媳妇可是要聘礼的。这事儿急不来，得慢慢来。回头我和丫丫姐一起给你攒聘礼。”

听到聘礼两个字，大勇沉默了，他几乎落荒而逃。

“我去后院挑水。”

见他走了，小青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意有所指看了二丫一眼。

“人和人不同，大勇是个好男人。你莫要将他和别的男子混为一谈。”

她是当时没办法，贪图过好日子，才会草草跟着镖师当了妾室。

导致如今后悔，也已经人生走了大半，只能惋惜懊悔。

但二丫不同，她…

寻常人家的姑娘好好相看人家，当正头娘子，总是比她自在的。

但这些话说多了，也没人愿意听。

小青知道自己都没把日子过好，就更加不愿意去多说什么了。

反正…大勇瞧着像是对二丫有意的，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将来若是有缘分，总会自己开口去说。

这事儿并没有过太久。

大勇自己找到菲林，说了心里话。

“…丫丫姐，我…我想娶二丫。”

他心里不是没有中意的姑娘，只是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不敢开口说。

这下轮到菲林噗了，一口茶才刚喝进去，差点呛住。

“？？你再说一遍？”

菲林将手背上的金针拿开，不再继续钻研穴位，而是认真看向大勇。

这几日她在钻研各种人体穴位，有些入迷，常常拿自己来练习。

陡然听到大勇说这话，她人是没反应过来的。

大勇支支吾吾，脸涨红了，但对着菲林时，鼓足了勇气。

“我想娶二丫。”

刚刚进门的二丫，听见了大勇的这一声低吼，手里的碗“啪”的掉到了地上。

菲林和大勇齐齐转过身，盯着门口的二丫看。

菲林挑了挑眉梢，静静观察二丫反应。

大勇则是手足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局促道。

“二丫？我…我的话你都听到了？”

二丫连地上摔碎的碗都来不及捡起来，一个箭步走过来，跳着去揪大勇的耳朵。

“你想娶谁？你给我说清楚！你还想娶谁？”

真没大没小，脑子里装着一泡屎，想什么这么想入非非。

大勇哀嚎，捂着脑袋被暴打了一顿。

“二丫，疼！疼疼！”

耳朵都快掉下来了，却不敢还手，只能像只蚂蚱一样不断蹦跶躲闪。

菲林静静看着这一幕，从里屋走出来了小青，抱着怀里的孩子，给菲林递过来一把果子。

“吃着。”

菲林沉默了片刻，看了她一眼。

“你都好了，想通了？”

这几日不见小青这般颓唐和沉默了。

小青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往嘴里送了个果子，含混不清道。

“就那么回事，死不了就好好活。”

“何况…看看别人的热闹，也挺有意思的。”

只要将眼光投出去，就会发现，这个世上人人都不能完全的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