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手离开水龙头下方，水声停止，冰凉的水珠沿着发丝和脸颊向下滴落。

祝声还有些头晕，撑着洗手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湿漉漉的睫毛结成一缕一缕。

洗手台上方是一面干净明亮的镜子，正好映照出他的脸。

镜中的少年看起来十八岁左右，银灰色的头发略有点长，皮肤白皙，五官出色，轮廓清俊中显示出几分冷淡。额发下一双深蓝的眼瞳，令人想起漂浮碎冰的海面。

祝声怔住。

镜子里确实是他的脸，或者说是他年轻了几岁的脸，刚成年的样子。只是他的头发一直是黑色，怎么变成这样了？

赛车撞破围栏时的巨响仿佛还在耳畔，祝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不仅能再睁开眼，好像还回到了几年前？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重生，还是穿越？

砰！

一声震响打断他混乱的思绪，随后是大声的怒骂：“靠，这傻逼还敢还手！”

“抓住他！”

“按着按着，呸，真是下等人！”

祝声皱眉，转头向发出声音的那边看去。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公共洗手间，打扫得很干净，空气里只有淡淡的香氛味。因此，这些动静甚至还产生了些许回音。

洗手间分为内外两间，祝声在外间，内间则是数排隔间。

听见声音的祝声走到内间的大门前，拨开门前“正在修理”的告示牌。

他的手刚握住金属门把，门就被重重推开。

带起的微风掠过祝声的鼻尖，他立刻后退一步，目光下移，看见一只手紧攥着门边。

因为过于用力，那只手的手指关节突出，手背青筋暴起，缓缓流淌过一道殷红的血。

顺着那只手，祝声对上一双饱含恨意的阴鸷眼瞳。少年眼底几道血丝，望见他时，恨意和愤怒像是要爆发出来，几乎变成了杀意。

“你——”他嗓音沙哑，刚开口，就被人从身后重重一击，踉跄着倒在地上。

膝盖砸上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对不起哥！”将这个黑发少年打倒在地的男生连忙讨好地对祝声说，“我们没抓好这小子，这就好好让他知道，跟哥作对是什么下场！”

“没错，一定让他爬出明盛！”

“肮脏的下等人，能进明盛都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天天装什么清高？”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说着，将少年围起来，拳脚不留情面地殴打下去。

被打的少年挣扎着护住要害，凌乱黑发间透出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祝声，喉咙里挤出低吼，坚持不懈地试图反击。

就像他要冲出这群人的包围，把祝声活活撕碎一样。

不再看那双眼睛，祝声移开目光，发现这群男生都跟他一样，穿着一身考究精致的制服。不过每个人胸前的徽章不同，有的人是银色，有的是铜色。

他若有所思，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是一枚金色的徽章。

虽然还没搞懂状况，不过看起来这应该是学校，并且学生之间存在着等级。

不是重生，难道是穿越？还是临死前的幻象？

殴打的闷响提醒了祝声回神。

这群人看起来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恃无恐，但他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就这样被打死。

“喂。”

双手环胸，银灰色头发的少年漠然开口，微微垂下脸，灯光映着他漂亮却又不显得柔弱的五官：“停一下。”

男生们面面相觑，却很听话地停下，试探地看着祝声：“哥，怎么了？”

深色大理石地面有几滩没清理干净的水洼，其中一个就在少年身下，已经被鲜血浸染成血泊。

祝声迈出一步。男生们不知怎得，下意识后退，让开空间给他。

于是，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的鞋尖，轻轻踩上蔓延的血泊，也停在少年骤然紧缩的瞳孔中。

他以为祝声会踩住他的脸，或者踢他的头，但预想中的羞辱都没有发生。

祝声只是蹲下来，手撩开他打结凌乱、沾着血块的黑发，凝视着他。

本来祝声是想观察一下少年的情况，看看是不是需要叫个救护车，可在他的手指触及这个人的瞬间，脑海里响起一声“叮咚”。

“宿主好！这里是炮灰拯救系统666号，检测到您与本世界主角对接成功，恭喜您激活系统，从此改变自己的炮灰命运！接下来，请您接收本世界的未来发展。”

祝声目光一滞，短短瞬息间，他好像被抽离到另一个维度，繁杂的信息巨浪一样涌来。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这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祝声。

在这个国家，权力被几大财阀家族把持，阶级分明。而明盛学校，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学府，或者也可以说是最顶级的贵族学校。

自建校以来，几乎所有的领导者、杰出科学家、高级将领等等，都是明盛毕业的学生。

当然，尽管是贵族学校，还是留给了普通人一个狭窄的入口。

所有能够在入学考试中达到相应成绩的平民学生，都可以获得明盛的入学资格，并且可以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名获得不同数额的奖学金。

面前这个被围殴的少年卫无风，就是这届新生中排名第一的平民学生。

而与之相反，比他大一岁的祝声出身于声名显赫的祝家，是现任祝家家主的亲孙子。不仅在明盛，在这个国家，他都站在权力的顶端。

明盛的学生私下里将学校内身世最高的四人称为F4，祝声因为家境也在其中。可哪怕是以祝家的势力，在F4中也只是第四。

唯一立于顶点的，是蔺家。

与祝声同届的蔺程，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蔺家家主，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未来这个国家的半个掌权人。这样的人，光凭身上权势地位的光环，都能吸引众多追随者。

蔺程的样貌在祝声脑海中目前只是一道漆黑的剪影，包括F4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应该是因为祝声还没有见过他们，所以就像游戏那样，角色还未解锁。

黑发黑眼的卫无风倒是很清晰地站在那里，神情冷漠，校服破了几块，脸上带着血迹。

同时，蔺程还是祝声暗恋的人，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原来的“祝声”暗恋的人。

祝声单方面暗恋蔺程，可他俩之间只能存在建立于利益之上的合作关系。再加上平时祝声性格不声不响，单只心里阴暗，所以蔺程和他的关系十分平淡。

这种单相思导致本来性格就有些偏激的祝声开始寻找发泄对象。

那么进入学生会，还成为蔺程助理的平民学生卫无风，自然就成了靶子。

接下来的故事却隐没成一片灰色，不可阅读，只有最后用血红的字写着：【祝声身为看不清局势的炮灰，最终惨死于步步高升的卫无风与蔺程的争斗中。】

过多的信息量和近乎奇诡的体验让祝声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按住眉心，隐约响起车祸发生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句“已绑定炮灰自救系统”。

就是这个系统？所以……这也是他再次活过来的原因？

“宿主宿主。”

祝声还在沉思，系统666兀自热情地说，“不用再为炮灰的命运担心，因为你的专属系统来了！由于本世界主角是卫无风，所以，你可以现在向卫无风示好，毕竟，男主的第一个小弟总是地位特殊的！”

祝声不动声色地听完，并没有告诉它这个身体已经换了人，仅仅简单地应了一声。

系统头一回见到如此淡然的炮灰宿主，愤而强调自己的重要性：“有了我你就可以摆脱炮灰身份了！”

“嘘，别吵。”

处于另一维度的系统空间内，漂浮于虚空中的祝声全身缩小了许多，银灰色的头发闪烁着光芒，正竖起食指挡在嘴唇前，微笑看向它。

系统：“……长得漂亮的炮灰了不起吗？”

虽说如此，可是它莫名静了音。

“卫无风，是吗？”

祝声的手指向下，把卫无风胸前已经歪了的徽章抬起来。

都是明盛的校徽，只不过卫无风的是灰扑扑的颜色。

灰色，铜色，银色，金色。这或许就代表了明盛的等级。

缺少太多信息，祝声却不急，他更享受在这个未知的平行世界探索。至于系统，等一等再处理也不迟。

卫无风低声喘着气，眼一抬，旁边就有人很有眼色地按住他，免得伤到祝声。

血水既被祝声踩在脚下，也溅上了卫无风的脸。

他垂下充血肿痛的眼睛，祝声的手近在咫尺，正饶有趣味地把玩他的校徽。

那只属于贵族的手干净修长，手背能看见青蓝色的血管，指腹是一种淡红色，指关节筋骨分明。这样的手握住平民的校徽，显出一种鲜明的对比。

“你想怎么样？”

卫无风知道祝声肯定是又想出来什么折磨人的方法。

但是他不会死，他会活下去，在明盛活下去。

“我之前想让你退学。”祝声放开他的校徽，贴心地帮他摆正。

说这话时他深蓝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卫无风的表情，果然见他脸色变化，于是很愉快地伸手，微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卫无风的脸。

“不过我现在不想了，因为你还挺可爱的，我的……情敌。”

上辈子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否则祝声也不会为了找刺激去玩赛车。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意外死后穿越，终于有了再活一回的实感。

虽然爱找刺激，但祝声很惜命，所以他绝不会成为一个等死的炮灰。同时，他十分乐意换种方法找乐子，比如先多了解一下这位情敌。

卫无风明显有着极强的自尊心，骨头硬嘴硬，被祝声这样的贵族打压都不停反抗。换成学校里绝大部分的平民学生，早就识时务地服软了。

他们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必要跟贵族们对抗。事实上，平民们挤破头进入明盛，为的就是能跟贵族后代们搭上线，谋求一份体面的工作，能当情人捞一笔都是赚了。

也是，毕竟按照系统的说法，他可是男主角，应该反过来让贵族们跪舔他才对。

可现在的卫无风刚刚入学，没有任何势力根基。一旦真的惹怒祝声，不择手段也要把他开除，他差不多是彻底失去向上爬的路径。

尽管祝家在校董事会有席位，可要开除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唬一下不知情的新生罢了。

卫无风呼吸压得很低，胸口急促起伏，牙齿紧咬，看向上方那张人偶似的没有瑕疵的脸。象征着高贵血统的浅色头发和蓝色眼睛，只显得恶心又肮脏。

短暂的安静中，按住卫无风的男生重重踢了他一脚：“知道该怎么对学长说话吗？”

祝声没来得及拦，这一脚踢到卫无风的侧腹。他身体猛地痛缩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同样浅色的睫毛垂下，脸上还有未干的水。卫无风在痛楚中凝视那双海面一样的眼睛，他视野里一片血红，低声说：“是，谢谢学长教导。”

祝声手一挥，男生还没放手，洗手间的大门就被人推开。

“靠，干什么，挂着维修牌子没看见……蔺、蔺学长好！”

嘴快的一个男生声音陡然变调，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祝声一怔，抬起头看见一名走进来的高个子男生。深红的头发，脑后多留了一点，肤色是少见的浅褐色，听见他们的话才撩起眼皮看过来。

那双眼睛是琥珀色，冰冷傲慢，仿佛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漫不经心的一瞥。

还蹲在那里的祝声对上他的视线，目光相交的刹那，系统中蔺程的剪影随即刷新，变成一个冷漠的红发男生。

原来这就是蔺程。

他的……暗恋对象？

蔺程在目光中泰然自若地洗手，水声停后，他抽出纸巾擦手，又看了祝声一眼。

“总该有个限度吧，祝声。”他将纸团抛进垃圾桶，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别让我更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