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玻璃吊顶下晃成星河，餐厅里笑声、刀叉声、酒杯轻碰声交织着，嘈杂又温柔。

何如插了片沙拉叶子送进嘴里，“超儿，你怎么调回临州工作了？”

“害，别提了，江州那大厂的工作强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们领导还想效仿补贴大厂搞11-11-6，这谁受得住啊，有命赚也没命花呀，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文超正咬着一块牛排，含混不清地说。

何如继续插了片叶子，赞同道：“现在头部大厂的压力是太大了，那你现在在临州做什么工作呢？”

文超终于吞下了那块牛排，擦了擦嘴，“去腰部大厂躺平了，继续做程序员，现在公司前端需求不多，还挺清闲的，继续干着呗。”

何如点点头，开始专心对付起眼前的沙拉来，“还是你想得通透，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文超趁着低头擦眼镜的功夫，暗自给刘晚使眼色。

刘晚就好像没看到一样，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低着头。

文超只得继续应对何如抛出的一连串对他近况的关心，心里却有点憋屈——现在倒是装得挺人模狗样的，他可没忘了刘晚昨天是一副什么德行。

......

“晚哥，何如回来了你知道不？”文超咬开瓶盖，和刘晚碰了碰杯。

“知道。”

“哟，你们联系得挺频繁啊。”

“不频繁，我们俩现在没联系方式。”刘晚喝了口酒，脸颊上泛着红。

“什么情况啊，你们闹矛盾了？”文超问出嘴，看着刘晚带着点落寞的眼神，心下转了转：“我靠，你是不是后来和她表白了啊！明眼人可都看得出来你当时喜欢她。”

刘晚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是有事儿，她不让我说，我不能说。”

文超眯了眯眼，把手机晃到他面前，“她明天可约咱吃饭啊，你去不去。”

刘晚接过手机，看着屏幕，好像不认识字似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好”字。

文超拿回手机，只瞟了一眼就笑起来了，“晚哥，你还喜欢人家。”

很肯定的肯定句。

刘晚苦笑一声，“所以呢。”

“喜欢就追呗，你条件又不差，现在都自己开公司了，这外形条件也没得说，你怵啥。”文超一脸恨铁不成钢。

刘晚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两口，才应道：“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文超莫名其妙，“还没追你就怕了，有什么好纠结的，明天我帮你探探口风，人家没男朋友你就上。”

烟头燃起的火星在刘晚眼中亮了又灭，一根烟的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好多画面。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条红色感叹号的信息上，他按灭了烟。

总得问问她，分开的理由吧。

过了很久，刘晚终于抬起眼看着文超，点了点头。

文超仿佛从漫长的沉默中读懂了些什么，他侧过身来，拍了拍刘晚的肩膀。

——

“小如姐，国外呆得怎么样啊，什么体验？”文超终于应付完何如连珠炮般的一系列问题，逮住机会反问。

何如留意着旁边刘晚的动静。

都聊了十来分钟了，这人和入定一样，话没说几句，净坐那儿发呆喝水了。

也不是她非要自恋，但按理来说她今晚这么美，是个男的都想和她多聊两句吧。

难道，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

何如眯了眯眼，嘴上继续回答着文超，“还行啊，挺新鲜的，就是每天都特别忙，没时间认识太多人。”

文超又瞥了一眼刘晚，压低了点声音对何如问道：“国外帅哥很多吧，谈恋爱了没？”

右前方传来布料摩擦桌面的声音，他余光看到刘晚不着痕迹地坐直了，拳头捏得很紧。

“你别说，国外帅哥真不少，帅得五花八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何如喝了口水，真心实意的惋惜道，“可惜啊，根本没有时间。”

她继续向文超吐槽道：“我们这专业压力太大了，各种学术会、研讨会满天飞，教授恨不得周末了还把我们拉回学校做培训，我们这......”

“你们学校不是也办了很多联谊活动吗？”旁边的刘晚突然插了一句。

何如有点惊讶他终于出声，眼神一转，笑得漫不经心：“联谊啊？联谊那纯粹是拓展人脉去的，乌央乌央那么多人，谁有心思真谈情说爱啊。”

文超笑着接话，意有所指：“你别怪我们晚哥没见识，人家这么些年孤家寡人一个，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很正常。”

孤家寡人......这是？

没有女朋友啊。

何如放下心来。

有文超在，何如也不方便和刘晚聊更多的话，但刘晚好像打开了话茬，时不时问些两人的近况，三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亲近不少，没有许久不见的尴尬感了。

三个人杯子碰了又碰，下了些酒，何如仰头喝完一口香槟，心里明白了些许。

从今晚的表现来看，刘晚应该对她没什么意思，没有许久未见的惊喜，也没有被断联的忿恨，显然是不在意他们的过往了。

不过她何如是什么脾气，既然打定心思吃这回头草，就不会计较对方一时的态度。

既然人家没有女朋友，那她就可以大胆出击了，今晚没进展，之后加上好友，一来二去的还怕没有眉目吗。

何大美女唯一觉得有点遗憾的，就是今晚的精心打扮没有惊艳到刘晚，不然他不可能是这样冷淡的态度。

临走，何如去结账，服务员看了看桌号：“美女，你们这桌已经结过了。”

何如立刻转向站着的两个人，对上了刘晚的视线。

她蹙了蹙眉，“不是说好了我请吗？”

在餐厅昏暗的灯光里，刘晚突然笑了笑，盯着她，眼睛很亮，“下次吧，下次你请。”

何如的心像是被捏了一下。

这许久不见的“前夫哥”，刘晚，这一晚上是什么意思呢。

一晚上表现得不冷不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让她以为他已经对她没兴趣了。

现在又这么在她眼前笑，这么看着她，说下次。

......

刘晚微笑着，整个人却异常紧绷。

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嘭嘭嘭”震得他耳膜生疼，这声音的存在感太明显，不知道何如是不是听到了，在心里嘲笑他。

刘晚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现很不正常，一开始连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对文超的暗示作何回应。

这真不能怪他，他来的路上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但是当他看到何如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穿过面前这个浅笑的美人，看向了虚空中的更多个她，鲜活的、欢笑的、愤怒的、惆怅的、平静的、专注的，很多个画面叠成影，重聚在她弯弯的笑眼中。

她白净的皮肤、玲珑的身材、狡黠的表情，一切的一切，如病毒般在他脑海中扩散，阻隔了他的所有思考。

他如同梦游般坐到她的身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瘦了。

不对啊，她瘦不瘦和他刘晚有什么关系，他一点也不好奇。

难道是国外吃得太差了？还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怎么脸瘦成这样，刚去留学的时候脸蛋不还圆润润的吗，像水蜜桃一样。

不是，我在想啥呢，她现在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感觉何如凑了过来，他听见她说，要“加个微信”。

好荒谬的场景，好像当时删了他好友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吃过这顿饭就不再和何如联系。

这顿饭于他而言，就是一个仪式，为他们那段不了了之的感情画上句号。

刘晚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守住自己的尊严。

可是当何如突然靠近他，熟悉的味道向他袭来，他虽然没有看，但能感觉到那双慵懒的眼睛此时正散发出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的余光被烧得很痛，突然想不明白守住尊严是为了什么了。

脑海里红光闪烁，警报疯响，过去的一切固有经验都在告诉他，别冲动、别答应，别再被那个女人操控。

可是他还是缓缓地，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机。

好奇怪，他点开屏幕的时候还在想。

他明明是恨着何如的。

当时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从此杳无音讯，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时光，她又回国了，一回来就和没事人一样，重新邀请他吃饭，还要加回联系方式。

她把他刘晚当什么？

他很不甘，凭什么每次都是何如来主导他们的关系；他忿恨，为什么她可以表现得和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当他察觉到何如扫他二维码的时候，动作恶狠狠的，明显带着气。

他又慌了，像个闯了祸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纠结在一起的神经先于大脑认下了这个错误。

他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他听见文超问何如“有没有谈恋爱”，他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不自觉地用全部的注意力去听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何如说什么？——“没有时间”，没时间，就是没有的意思吧。

何如和他分开之后没有谈过恋爱！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花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压制下去。

然后他又告诫自己，高兴什么，和他刘晚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