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万段被消磨得只剩看不透的执念。
无边黑暗中,缪禹玎神情恍惚迷离。
现实里,阴尸皆是那群朝家人,甚至死在他剑下的一具阴尸还与朝颜长得极像。
他是不是全杀死了?
是的吧?可娘,她不可能出现在那儿.....
娘早死了。
此般念想将他禁锢百年,如蓄势待发的风暴,只待倾覆而下,将雪藏的悲恸绝望悉数归还。
娘死在自己的箭下,替自己献祭。
他喘着凌乱气息,再也抑制不了滚滚热泪,坠地破碎如珠。
若是他主动去献祭,那么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时间无法倒流,一切都追悔莫及。
天地死寂,唯那压抑的哽咽回响。
缪禹玎从小到大是极少这般失态的,可冷淡惯了,直至崩溃,却只敢克制,无法解脱那般极致的心痛。
恍神间,一双白靴蓦然闯入模糊眸光!
刹那,心脏剧震,几乎是下意识猛然抬起头——
双瞳剪水,气度清雅,若浸微雨林霭,宁静安然。
是娘!
是朝颜!
缪禹玎红着眼,望着那记忆中人,怔住了。
是幻觉吗?
谁料,那人脸上浮起浅笑,温柔道:“很久不见了,永尘。”
熟悉话声一出,撞破了虚妄,来到他眼前。
是那么不切实际,却出现在眼前。
脚下有钉般,他僵在原地,任酸涩锢住咽喉,只怔怔地凝望无声。
朝颜忍俊不禁道:“永尘忘记娘了?”
细密柔和,安抚着缪禹玎。他才回神,言辞不清:“不....不是,娘...我....”
朝颜笑了声,轻轻抱住他,轻抚乌发,像是哄小孩般,“好啦好啦,娘来了,不怕....哎呀永尘长高了,与你爹差不多高了。”
缪禹玎双手垂在身侧,不敢回应拥抱,无主般地问:“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不是被我...”
朝颜道:“傻子,那时是咱俩运气不好,才不慎落入老贼之手。乖哈,永尘莫要胡思乱想,娘只想让你好好的。”
不论几许苦难,她都不曾退却,也都不说有多疼。
这才是叫人痛心的。
缪禹玎竭力压抑着颤抖,哑声道:“娘....我真的....我真的好想你....”
朝颜温笑:“娘说过,娘会永远在你身边,会在你遇险之际,再回来救你。看,娘这不就来了吗?”
“什么...?”
朝颜道:“笨,你神智被操控,若你意志不强,便会永远困在虚空,直至魂魄消散。”
缪禹玎垂眸不语,紧绷的神经随那轻轻拍抚,渐渐放松。
“我....未能意识到这一点...是我大意了....”
朝颜笑了笑,垂下眼帘,忽笑道:“永尘可是有命定之人了?”
缪禹玎一愣,抿唇道:“不知....”
朝颜笑指着他空荡荡的腕间:“你都把梨花币给人家了,还不是?莫非是人家姑娘不喜欢你呀?”
缪禹玎脸一烫:“不,不是....是她自己拿走了...”
朝颜像是猜到什么,“性子和你爹差不多,又怎有人敢从你这拿走东西?让娘想想....永尘打心底就接受那女孩子了吧?”
缪禹玎一下子被戳中了心思,一时默然。
朝颜正笑着他,一道涩哑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颜儿?是....你吗?”
闻言,缪禹玎猛然回首看去,那原地站着的人竟缪澜。
朝颜看到是他,浑身顿住,仿佛压抑着何种情绪,竟有些颤抖。
可那眼尾仍弯,露齿而笑:“不是我又是谁呢?傻瓜。”
超越生死的重逢,任谁也克制不住。
他几乎是下一秒冲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十指陷进素衣,似恨不得塞回心里般,再也不分开。
“真是你,真是你,朝颜,我真的好想你....”
那饱经风霜的冷漠面庞在这一刻全部卸下,透出的竟是喜悦激动。
缪澜何曾露出这般模样来?连被扔在一旁的缪禹玎愣了一下。
“两个人平时跟木头似的,现在怎么哭哭啼啼的?丢人。”
朝颜轻轻擦去他的泪,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缪澜哑声道:“一直坐不住,不放心便来看了眼。”
朝颜看了眼那沉默寡言的缪禹玎,笑道:“你还有空担心孩子?”
“好歹是我们二人的,不能不管,他只要不闯死,我便随他去。”
缪禹玎:“.....”
朝颜噗嗤一声,拍了拍缪澜的脸,笑骂道:“永尘这些年不容易吧?”
聊了许久,直至朝颜的身躯逐渐透明。
“你们若自行回去,会损伤神识,等会我便用法力送你们回去。”
话音落下,缪禹玎瞳孔震颤一瞬,看着朝颜,胸腔沉闷。
缪澜与他知晓,朝颜早便死在了那夕阳之下,现在的她不过是一缕残魂。
可若人的魂魄不齐,死后便不可转世,唯七魂六魄凑齐了,方能转世。
眼下,朝颜是一缕为守护他五百年之久而放弃转世的魂魄。
缪禹玎明白,但现实听到这话,脑中那紧绷的线依然崩裂。
“娘...我...”
朝颜笑而不语,只待柔白耀光自四面八方流来,萦绕二人身边。
熟悉的暖流在他身边,他却比以往苦苦思念还要难受悲痛。
朝颜独自朝黑暗走了会儿,回首望向他们,笑出声:“记住我吧,思念我的时候,我与你们同在。”
声音中掺着极致不舍,爱意浓厚。她也想与他们一起,可她早死了。
二人周身涌起几重强光,在离开之际,缪澜却冲破束缚,奔向朝颜。
抱住身形逐渐消失的朝颜。
他真的好想带她回家。
缪澜头埋在她肩边,竟带着几分哭腔,“朝颜,下辈子也与我一起好不好?”
朝颜怔然,最后唇角微弯,藏在眸底的泪最终还是流出来了。
“好。”
缪禹玎恍了神,青丝微漾,眼前记忆快速闪过。
朝颜只留下一柄沧海剑和一道身影。
执念一散,不再是思念,而是铭记。
此时,被在人背着的缪禹玎缓缓睁眼,眼眸隐隐泛着泪光。
莫名的,他忽觉四肢百骸中淌着暖流,浑身钝痛减了不少,如同沐浴暮光般舒服。
他心中叹息,抬眼见到安喻带着两人在前厮杀,皱眉未有须臾,便听到身下这人哼起歌。
还蹦跶起来了。
“再过两刻钟,我们就去你师兄的识海闯一闯。”
“真的可以吗...”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女人?!”
“.....你滚吧。”
“嘿。我看气氛太紧张了,给你活跃活跃。”
“....滚啊。”
缪禹玎神情间带着些疲倦,眸中血丝布满,似还未反应过来。
余籁鸣察觉到背上人的反应,侧眸一看,亮了神,忧色消褪:“哟?醒了?睡得挺香?”
缪禹玎:“.....”
缪柟闻言一看,师兄果然醒了!
她激动道:“师兄!你醒了?!”
余籁鸣粲然笑道:“没事吧?有人将操控神智的法器用到我们身上,若我们摆脱不了它,极可能丧命。”
缪禹玎闻言,沉默了一会,“哦。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余籁鸣眨眼:“你还能走啊?我以为你不行呢,重死我了!快!下去下去!!”
缪禹玎下来,突然被拽住,偏头一看,发现是缪柟正抓着他。
“怎么了?”
“让我检查一下。师兄你能不能弯下腰?!”
“.....哦。”
说罢,缪禹玎便从善如流地弯腰,停在原地,让缪柟随意掰扯他。
过有须臾,缪柟悬吊的心放下了,松了口气,“幸好没多大碍,要是真出事了,师兄你就要变得跟边上那个人一样傻了。”
缪禹玎瞟了眼余籁鸣,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便顺着她的话:“....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见他这反应,缪柟倒有些奇怪:“师兄你怎么了?变得这么?.....好说话?”
余籁鸣哼了声,这才插嘴道:“那是他已经傻了!”
远处打怪的安喻往后一看,他们三人站在原地瞎胡扯,一时气急攻心。
自己任劳任怨,后面的人偷懒成性!就连缪禹玎醒了也不告诉她一下!
她用丹田发声,朝后一吼:“你们找死是不是?!?!”
这一声可谓是震耳欲聋,感觉都能把三人的头发吹飞起来。
一旁的安思叶大约被震住了,愣了好半天:“露青,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阴尸的吼叫?!好大声啊!”
安露青:“.....嗯,没有呢。”
余籁鸣习惯了,打着哈欠:“走了走了,临眠和洛亭予还没找到呢,烦,这鸡肋绸带说他俩不在这里。”
缪柟:“沈临眠一直没跟你们在一起?”
余籁鸣摇头:“没有。”
缪禹玎环顾四周,淡淡道:“这里道口阴尸环绕,前方有出路的可能性不大。”
缪柟:“那得叫安闻序她们回来。”
余籁鸣接受到她的视线,“我才不叫。懒得叫,”
远处传来一道怒吼声:“我听得到!余闲之!你找死吗?!”
余籁鸣:“....”
缪柟有些震惊:“她如何听到的?”
错综复杂的地道中机关无数,险象环生,却未寻得出口。
余籁鸣默默走在末尾,眼底青黑,脸色微白,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我累了。”
缪柟因师兄醒来,不再忧色忡忡,以为他犯懒,嘲讽道:“谁知道?这么虚,你家临眠知不知道?”
余籁鸣听她贱笑:“滚啊。”
可这最后一点音节滚出舌尖,扯出腥甜,与刀割般的锐痛。
他缓步,单手扶墙,垂头强行咽下,没引人注意。
待到一处拐角,看着二人转身离去时,他才肯放松靠坐在地。
“为什么我的幻境是死渊....痛死我了。”
余籁鸣压根没料到幻境中所承受的痛苦会带进现实。
那里不止有杀不尽的魔物,妄图侵蚀他的魔气,还有....重伤的沈亦秋。
但所幸的是,只有体内之痛,微薄灵力尚在,收敛些虚弱,他人还看不出何异样来。
额间沁出层层薄汗,嘴角溢出一丝殷红。
思绪如潮,他扫了眼暗道,想道:安思叶对此处暗道的结构极为熟悉....
可这缘锦城是玄武宗的地盘,同时也是谢家的。
如何与安家扯到关系?明明安家背后依附是音华宗。
....这怎么有联系?
余籁鸣呼吸微沉,思虑重重。
到现在地脉都还未寻到,该如何寻出咸万城的线索?
他咳出几口乌血,刚撑墙站起,身后便袭来阵阵破空声!
千万箭矢如急雨前后夹击,他眉头紧皱,迅速召出扶墨鞭横扫而过!
玄黄灵力如游,穿梭于密布无缝的箭雨,瞬息折裂支支铁银锐利。
“到底谁设计的....给小孩玩的?”
叮叮当当,断箭坠地,残留魔与阴的气息。
余籁鸣心感奇怪。魔气里怎会有阴气?
这会儿,缪柟急忙跑回来寻他。
一地狼藉,缪柟眼皮一跳:“你碰到机关了?可有伤?”
余籁鸣摇头,又听她说缪禹玎在前抵御阴尸,神色有些肃然:“缪永尘眼下不能使用过多法力,你们怎么还让他去。”
缪柟道:“是他们三人忽地消失,师兄叫我先寻回你。不过,眼下你怎么回事?...邪气侵体,九窍闭塞,卫气涣散...”
缪柟眯眸盯着他,像是将他全扒了看似的,毫不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