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白真正从床上走下来，一脚实心地踩在地上，时间已经是晌午了，太阳行着拖拉机一般的脚步，爬到了天空正中，日头正盛。
银月白酸着胳膊掀开遮光窗帘，对上扔驻扎在阳台的颜花朝……一双紧闭的眼睛，好像提前知道了她要来寻她，先转过脸“迎接”，却因为阳光的刺激，没睁眼。
她走路时分明很小心，注意着没发出什么动静。
银月白走近，揪了一下颜花朝的狐狸耳朵，手指划过耳朵尖尖，一开口，声音有些虚弱：“你怎么不进去，外面这么晒。”
颜花朝的眼睛睁开了一小条缝，很快又盖上了眼皮，身体向后一靠，底下的懒人椅悠悠荡荡地晃了起来，言语间透着一种和阳光一般和煦的好心情，“我在等你。”
银月白不轻不重地提起她的耳朵，追问：“等我什么？”
“这是你家，我不熟悉，不敢乱走动。”颜花朝说。
“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吗？”银月白说着，瞧了眼指甲缝里残留的鲜花汁液的艳红色。
你看，这都辣手摧花了，还说不敢逛园子。睁着眼……不，“闭着眼瞎说”对于颜花朝来说，就是脱口而出的事。
“当然有啊。”
颜花朝说完这个恳切的答案，终于迎着烈日一睁眼，一瞬间，视野全白。她在一片白茫茫中寻到了方位，捉住了一只正在捏自己耳朵的手，随后一个翻身，迅速从懒人椅上站起来。
她的动作太快，不够稳当，踉跄着往银月白的方向冲了几步，差点儿扎进人怀里……大概是想向银月白讨教碰瓷那一招。
银月白拉着她的一只手，稳稳地扶住，等到她近身，很自然牵过另一只手，合并扣住了双手，把人带进屋。
银月白走在前面，颜花朝在后面一探头，瞧着她不言不语，半张脸挂满了严肃，忽然想起昨日傍晚的一场樱花雪，和某件栽赃陷害的事情，悠悠然地唤了一声：“银月白。”
银月白应着：“嗯。”
颜花朝：“你现在在执妖局工作，担任的是什么职位？”
“外勤人员。”
颜花朝：“有什么官位不？”
“副队长。”
颜花朝故意一惊一乍：“就一个队长？！还是副的。你那个什么老师的，也你一样待在执妖局工作吧？她应该比你年少，当牛做马的时间长了，官位应该比你高一些吧，她怎么不知道帮帮你。”
银月白忽然顿住了下楼的脚步，不上不下地停在阶梯上，一转身，自下而上地审视着颜花朝，该有的气势分毫不减。
颜花朝对她的暂停没有表现出不解，满脸挂着和善的笑意，微微一弯腰，还飞速地眨了眨眼。
恍惚间，银月白仿佛用眼睛在脸上听到了一句千古名言：我这么说，都是为你好。
没办法。
银月白只好把方才从耳边经过的话抓回来，循环播放了两遍，终于品出了几分意思。
在虚假的关切之下，怎么……有点儿像是吃味了。
醋味。
一个师姐……和老师吃醋？
差辈了啊。
但是无妨。
能让颜花朝吃醋的醋，都是好醋。
“饿了吗？”银月白看似平静地问，“我给你煮碗面吃？还是点外卖？”
“你煮的面？”颜花朝警惕地往后一撤，挺直腰，站稳，“能吃吗？”
银月白：“清水白菜煮面，再给你加两个鸡蛋。”
颜花朝试想了一下这样煮好的面会淡出怎样的鸟味儿，砸吧着嘴说：“没味道。”
“给你掺点酱油。”银月白说。
“我要全鸡。”
最后还是点了外卖。
银月白一拉开厨房的推移门，看见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油盐酱醋，不忍心破坏它们的队伍，做了不到一秒钟的思想斗争，便转身离开，放弃了。
主要是，下厨煮一碗面还要经历洗菜、切菜、洗碗、刷锅等一系列麻烦事，想想都累，就更没必要上手了。
守在门边的颜花朝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刚一出来就抱住她的肩膀，半拖半拽地把人待到了沙发上。两个屁股一齐坐下。
银月白没坐稳就甩着两边肩膀，挣脱了颜花朝的手，然后掏出手机丢给她，兀自站起身，把压在屁股底下的衣服一收，又矮着身体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捡起昨夜的狼藉，团成两团，塞进了洗衣机。
收拾完一回头，发现还有残留。
比如，颜花朝正坐着的沙发的扶手上，还有一道未名的水渍。
而颜花朝此人，一心绝不二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下划拉着，还在认真挑选着过时的午饭。
“师姐。”银月白压着嗓子唤道。
“嗯。”颜花朝头也不抬地回应着。
银月白开始指挥：“起身，在桌面上抽两张湿纸巾，向左转，向下看，把你所看的擦干净。”
颜花朝一一照做，只是仍然手不离机，嘴里还时不时重复：“抽湿纸巾……向左……擦干净……唔，要不别擦了？”
银月白：“……”
颜花朝有理有据地说：“我觉得，擦了也不一定能打扫干净。”
言下之意就是，这水渍还会再次出现的。
“师姐，麻烦擦干净，”银月白耐心地说，“不然我妈妈回来看到了，会以为我们家进了变态。”
“好吧。”
“你稍微收拾一下，点完了外卖再叫个家政。”银月白说。
“家政在哪儿点?”在生活自理能力上是个二级残废的“变态”真诚发问。
银月白沉默了片刻，心想着：我怎么想的，把事情安排给她做？
“你别动，我来了，我自己来操作。”
……
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浪费在了亲昵的温存，和有一搭、没一搭的无聊对话里，过得很快，以至于夜晚再次来临时，银月白接到了一通有关于执妖局的电话，当场愣住，电话铃声在客厅里没有边际地响了半天，也没震破她的犹豫。
楼上“叮叮咚咚”的响着声音，忽然声音也随着铃声一起停了，紧接着传来一串拖沓、轻软的脚步声，黏着一点儿细微的水声。
银月白从犹豫中一抬头，果然看到颜花朝做贼似地趴在楼梯口，身上临时的睡衣也没穿正，歪歪斜斜地挂在两边肩膀上，露出锁骨那一片儿光洁的肌肤，一抬手就能暴露出一片风景。
她刚洗完澡，周身还飘着浓重的水汽，眼底也蒙着一片雾，还有几缕没被毛巾包裹住的头发垂在外边，“滴滴答答”地淌着水，一整个人仿佛在温热的水里经历了一遍返老还童。
返老还童的法术时效有限，她便急忙抱着一颗尚且热乎的心来见你了。
银月白：“师姐，把拖鞋穿上。”
颜花朝鼓着脸吹了口气，一边往回走，一边咕囔着：“你怎么知道我没穿鞋……”
明明有楼梯遮挡着，应该是看不到的。
银月白：“把自己擦干了再出来。”
颜花朝不吱声了。
但是很听话把把自己整理好了再出来，还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银月白的薄外套，预防春末夏初夜里的微凉。
她穿戴工整地下楼，一跳一跃地走入客厅，板直地往银月白面前一站，指了指再次响起铃声的手机，控诉道：“你怎么不接电话，吵死了。”
“刚刚没听到。”银月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骗鬼呢。
颜花朝拿起手机，往她面前一摆，“现在可以接了。”
明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却还是要硬塞到眼前来。
能忍受这么做的人，也只有颜花朝一个了。
银月白叹了口气，凑近屏幕看了眼来电提示。
与此同时，颜花朝也看清了——是“金浪大美女”。
颜花朝挑了挑眉，问：“这是谁？”
“是我老师。”银月白说。
颜花朝“哦”了一声。
你老师是大美女。
银月白从她手里接过电话，随手指了指旁边，“我去接电话。”
颜花朝又“哦”了一声，平平淡淡的。
心里却想着：什么电话还要躲着我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