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涣赶到临云的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从里垚出发前他们还回了趟民宿换过换洗的衣服。
周措把他送到医院楼下时，问他：“我送你上去？”
“不用。”林之涣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清楚上面的情况。”
宋允辞住的医院是城郊的一个私人医院，里面的病人都是会员制，林之涣在前台核对了很久信息才得到能够上楼的指令。
跟着一个护士走到电梯口时，他想起来其实在高铁上他想问周措，在他消失的日子里，林正这个人还存在吗？
只是害怕勾起某些回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两天旅程是玻璃栈道，暂时抛却了那些希望是偶然的必然。
如今回到现实，不真切的感觉如同踩在云上。
在出租车上时林贤一就给他打过电话，她的身份尴尬，偏偏林正又态度强硬，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去医院。
林之涣拎着在楼下买的两个果篮到了十六楼的走廊入口，深吸几口气后才下定决心往前走。
脚步声在晚间的私人医院异常突兀，具体表现在他远远望见林正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一起抬起头。
走廊最深处，他们表情不一地看向林之涣。
唯一和他们不相似的，是林正的脸上逐渐泛上一种应该称得上是喜悦的情绪，他朝林之涣伸手，“小涣。”
之前网上有句很火的话是怎么说来着，恶魔低语声？
林之涣现在听他的名字就和这差不多。
他沉默着走到他们跟前，嘴唇微微动了动，很小声地叫他“爸爸”。
林正自来熟地揽过他的肩膀，和身后的人说：“这是我儿子，林之涣。”
“这是你外公和舅舅。”林正先介绍了两名男性，然后才指了指另外两名女性，“你小姨、舅妈。”
林之涣看他们对自己眼神不善，猜到这是林正在故意恶心宋家人。
但他不乐意参与进来，点了点头很礼貌地说：“你们好。”
“哼。”年长的外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两手交握住自己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杵。
林正也不管他，乐呵呵地拉过林之涣问：“想不想去看看妹妹？”
“林正。”小姨忍不住了，她喊他的名字，被身旁的舅妈一拉也不在意，“你会遭报应的。”
林之涣抿着嘴，心里却在直点头，他觉得这句话可能是真的。
“是吗？”林正豪不在意，他伸手把林之涣手里的两个果篮丢在地上，故作姿态地劝慰，“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和允辞的女儿的。”
闻言，林之涣看见舅舅扶着外公的手握成了拳，他正担心发生什么，病房里的护士却忽然出来了。
她感觉到这里氛围不对，斟酌之下还是开口了，“夫人想见一见林之涣先生，请问是？”
林之涣愣了愣，林正先反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进去看看。”
-
林之涣几乎没见过医院的病房里真实长什么样，只从一些影视剧或者网上的图片中片面了解过。
可饶是没见过，他也被这间单人病房的豪华程度震惊了一瞬。
这是他第一次见宋允辞，据林贤一说是曾经救过他们的人。
宋允辞应该是下午刚做了手术，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她侧着头看向门口林之涣进来的方向，眼窝处盈满了泪水。
尽管此时看起来十分苍白单薄，但依旧能看出来她健康时肯定是个很和善温婉的人。
“小涣，是吗？”她说话还有一点艰难，嘴角微微向上，眼神打量了林之涣一番，说：“长这么大了。”
“阿姨。”林之涣有些不忍心，走到她面前，动作顿了顿。
然后从一旁的桌子上扯过两张卫生纸，轻轻把她眼窝里的泪水沾吸干净了，“您认识我？”
“我还抱过你。”宋允辞闭了闭眼睛，眼泪又滑下来，“你爸爸和你说了吗？妹妹。”
“说了。”
“去看看吧。”
林之涣依言看向病床另一侧的婴儿床，脚步在地上磨蹭了两秒，走了过去。
床上的小孩已经睡着了，小小的一个，皮肤泛着深色的红，皱巴巴的小脸，还没有林之涣一只手掌大。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又迅速了收回来，生怕自己戳破她的皮肤似的。
“名字想好了吗？”林之涣问。
“淼淼。”宋允辞的声音很轻，她重复了一遍，“我的淼淼。”
“很好听。”
“我看过一眼。”宋允辞说：“和你小时候很像，小孩子都是一个样的。”
“为什么？”林之涣替林贤一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时候，为什么……”
“错的不是你们。”宋允辞似乎是在回忆，“更不是你。”
“我曾经很梦想成为一名母亲，但上天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后来我见到了你，你那么小，无法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不应该承受不好的生活。所以当时我就好庆幸，还好让你活下来了。”
病房内沉默了会儿，林之涣的手指动了动，问她：“他们不希望她是女儿，对吗？”
“是不允许。”宋允辞的声音染上一丝笑意，“他们瞒了林正这么久，所以我自己告诉了他。”
宋允辞的话点到为止，林之涣也参透了其中的含义。
“之涣，你可不可以答应阿姨，如果以后淼淼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宋允辞看向他，眼睛里泛着水光，“你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帮帮她好吗？”
宋允辞说：“她是你的亲妹妹。”
江春晚说：“他是你的亲哥哥。”
林之涣在心里将这两句话重叠在一起，自己都有些想发笑。
他是江涣的时候被人逼着当弟弟，现在是林之涣了，又要来给人当哥哥。
但病床上的女人眼神太过哀求，他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好。”他说。
临走时宋允辞望向少年的背影，从前那样一个一逗就笑的小婴儿，如今已经长成挺拔少年。
她开口叫住他，“小涣。”
林之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的语气苦涩，“对不起。”
黑色T恤的衣摆轻晃，林之涣低下头，声音哑然。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