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曦峰上,天光未明,白露未晞。
有人踏过石阶,未曾察觉一小缕青烟于他脚下消散。
黑暗中,明夭感受到有人靠近,倏地睁开眼,待来人敲了敲门,才缓缓起身。
开门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弟子,穿着外门服制:“师妹,今日是新弟子到踏云峰听晨课的日子,怕师妹不认得路,便来接师妹一同过去。”
明夭脚步不动:“踏云峰?不是外门所在吗?”
那人似乎料到有此一问,了然道:“新弟子无论内外门,需要到踏云峰一同学习,这是天衍宗已经传了好几代的规定了。”
“筑基之后,内门弟子才由各峰长老分别教导。”
明夭仍是不为所动:“可我不记得新弟子中,有你这号人物。”
尹炀天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警觉,愣了一瞬便回答道:“师妹记的不错,在下尹炀天。”
随后尴尬笑笑:“乃外门彭长老二弟子,还未筑基,与师妹一同听晨课。”
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彭长老担心宋长老未带过徒弟,还未跟你提起晨课之事,便来接一下师妹,也别误了时辰。”
明夭看他身上灵气充沛,已经越过了顾轩舟,显然早已筑基。
虽不知他为何骗她,但看他又拿宗规,又拿长老来压她,明夭还是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师兄带路了。”
筑基期已然可以御器飞行了,但尹炀天撒了谎还未筑基,便带着明夭在山间走着。
明夭跟在身后走了一阵,才想起来问:“师兄,晨课几时开始啊?”
尹炀天走在前面看不清神情:“卯时三刻,我们如此刚刚好能到。”
卯时二刻,明夭跟着尹炀天走到一片竹林前,竹影绰绰,只隐约看清其中的人影。
还未走进,尹炀天仿佛才想起来一般,一拍脑门:“我忘了取之前的课业了,师妹你先进去,别迟到了。”
然后不等明夭应答,人便没了影。
明夭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笑了笑,不过是些幼稚的技俩。
待明夭走过竹林,林中是一片空地,已经无数弟子盘腿坐在其间,一位看似是老师的妇人面对众人,闭着眼端坐在最前方。
明夭一走近,她便睁开眼看了过来,未有开口,声音便在明夭脑海响起:“什么人?”
明夭没有传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丹曦峰奉香弟子,明一。”
彭长老瞬间皱起了眉头,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你,被宋绮欣选走的那个五灵根。”
“是。”
“区区五灵根,一朝走运便以为自己得道飞升了?”彭长老的音量渐高,许多弟子都睁开了眼望了过来。
她不给明夭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晨课寅时三刻开始,你若是不想来便不来,不必迟了一个时辰才到。”
言罢,便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其他弟子也不敢再多看。
明夭唇角勾起,淡声说道:“是一位名叫尹炀天的师兄与我说卯时三刻开始,我便与他一同来了。”
彭长老不睁眼,冷笑了一声:“尹炀天分明在宗门外历练,废物灵根撒起谎来真是厉害得很。”
明夭依然笑道:“既然彭长老说不必再来,那明一便告辞了。”
彭长老闻言被气的青筋暴起,终于睁开双眼,却只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离了那片竹林,明夭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去哪,随意走着,不经意间看到远处一座高楼耸立,隐隐约约透出些许的怨气。
明夭走进了些,才看清是一座有九层的高楼,一层的入口处挂着牌匾“藏书阁”。
那怨气好似被什么东西罩住一般,近看才觉怨念深重。
她抬步往里走去,却被一股蛮力挡了出来。
藏书阁门口设着结界,拦着她不能进出。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看到一名弟子出入并无滞涩,只有腰间的玉牌轻轻闪烁。
这是天衍宗的玄星玉佩,宋绮欣并未给她。
从来没有什么能拦得住明夭,她双手聚起一股怨念,却想起宋绮欣前几日的话。
强行破坏藏书阁结界,应该算是不小的麻烦。
那就改日再说。
日月交替,群山台阶旁的树木纷纷落下金黄的叶,月余的时间,在修士眼中不过一瞬。
新弟子在月余的晨课中,修行中或多或少有些进益,除了吴长老的两位亲传,还有,明一。
明一自从上次被彭长老训斥之后,便再也没去过晨课,有弟子听说彭长老遣弟子到丹曦峰,不过没见到宋长老,就连明一也没见到面。
而顾轩舟,早已凝息境大圆满,修士卡在瓶颈处好几年都不是稀罕事。
张俊元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自从卦元镜出来之后,他便日日困于那日的梦魇,哪怕在修炼时,也满脑子都是周玄砍来的冰刃,一次次刺穿他的心脏。
他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直到天边破晓,仙鹤啼鸣,他才慢慢下地,一步步换好道袍,出门后,看到了从竹林回来的周玄。
周玄看到他之后走了过来:“师弟今日怎么没去晨课?彭长老还问起了。”
张俊元看着他的靠近不由得退了一步,周玄发现后便体贴地不再靠近,问道:“师弟可有不适?”
他尽量不显露出恐惧,轻咳两声才道:“是修炼有些滞涩,稍后我再向长老禀明。”
如此周玄不再说什么,点点头便回了自己洞府。
张俊元抬步便走,却不是往外门的方向而去。
吴东承在洞府的密室抚着寒床上的白骨,眉心拧成一团,语气愤恨:“你真是好运气,宏南死了,尸首也不见踪影。”
他拿出一杆朱笔,割破自己的手心,用自己的血浸润笔尖。
提笔欲写,可还未落笔便察觉到洞府附近有他人靠近。
他迅速收起朱笔,随手包扎起手心的伤口,往外走去。
张俊元还在吴长老的洞府外踌躇,却看到吴长老已从洞府内出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笑得和蔼:“俊元,找我何事?”
张俊元想着应该如何说起此事,便忽略了鼻尖若有似无的腥味。
他思索一番才问道:“师父,卦元镜……镜中的景象,还有其他人能知晓吗?”
吴东承摇摇头答道:“唯有镜中人自己能知晓,其他人都是不得而知的。”
他随即想起张俊元入门以来毫无寸进的修为,不免多想:“是镜中场景影响到你了?”
“是。”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弟子因此受魇,可卦元镜的历练是开山以来便有的规矩,这么多年也未曾改过,吴东承只能劝道:“卦元镜预言的未来,也未必会发生。”
他继续说着:“卦元镜测算天时,演算道源,测算的是天机未来。可修士不过便是逆天行之。”
吴东承笑得恣意:“你既已破了镜中困境通过试炼,便也可以在镜外破了此局。”
张俊元看着满面意气的师父,问:“弟子冒犯,想问师父,是否破了自己的镜中之局?”
吴东承并不隐瞒:“我百年前便不再受它所扰。”
“与其被它所困,不如让它助你得道。”
张俊元在师父洞府门前想了许久,直到吴东承跟他说:“我明日需下山处理些宗门事务。碧霄峰一切事宜交给你们大师姐,你与周玄在修行时,若有不懂的,可以去问她。”
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就听到一句:“你与周玄也说一声。”
张俊元看着空无一人的山头,眼中透出一片茫然。
师父说破局,可是镜中的他完全无能无力,不如说最后是师父帮他破了局。
张俊元想着师父的话,不知不觉走到了周玄的洞府门前。
既已到了这,不如一并将师父的话带到了。
他敲了敲周玄的门。
明夭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树上晃荡着腿,百无聊赖。
左右她也不用修炼,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个五灵根是个废物也不管她,她每日就在天衍宗各处晃荡着。
除了藏书阁内有浓重的怨气她目前无法探知,其他的不过就是弟子间的细小怨念,没有与她记忆相关的线索。
索性还是从最开始的线索——顾轩舟这下手。
他拜个师还隐姓埋名的,肯定不干好事。
顾轩舟一出来便看到了张俊元,与早晨时一样,一脸凝重。
张俊元不等顾轩舟开口便说出了来意:“师父明日下山,叫我告知你一声。”
顾轩舟好似被这个消息震得一愣,才点点头:“知道了,多谢告知。”
张俊元不多语匆匆离开了。
在还不知道如何解决镜中的困境之前,他想应该先离周玄远些。
顾轩舟明显在思索着别的事情,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右手捂着怀中那块玉佩的位置不言语,两息后才抬步回了洞府内。
回到自己的洞府内,他又谨慎地在自己身边设了一个隔音结界,这才放心从怀中拿出玉佩,喃喃自语:“吴东承明日下山。”
“你要的骨头,是在他那吗?”
明夭双手垫在脑后,倚在树干上。
看起来,顾轩舟很快就要在天衍宗里搞点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