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苛后面还发了条消息:[抱歉,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看来是不知道。
季昭野没打算隐瞒,性取向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时机成熟了他还会跟家人坦白,便大方回他:[没有,我的确是同性恋。]
季昭野的指尖停顿片刻,犹豫几秒还是把下一句发出来:[最近在谈恋爱。]
这话不假,他上高三这会和别班经常陪他打球的男生发展关系。他没有放下宋苛,只是一段无望的暗恋会灼烧心脾,季昭野和宋苛闹掰后甚至连朋友都难做,想成为情人简直是难上加难的事,与其在重压的学习里折磨自己,不如尝试和他人开启下一段让自己快活快活。
如若自己懂得知足,懂得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多考虑宋苛的处境,他们该不至于闹成那一步吧。
季昭野长大了点也开始学会反思,为什么宋苛从来不说自己和家庭呢,他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呢?他怎么不在当年受欺负的时候反击呢?如今的他又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呢?
他这一生很难为别人想那么多,因为享受多了他人贴过来。
过几分钟,对方终于回复了信息。
宋苛:[我知道了,有对象很不错啊!恭喜你。]
宋苛接连发了几条祝福,附加高三学习不要懈怠的提醒,就像一个真正的朋友会说的话。
这算恢复友情成功吗?季昭野可高兴不起来,长多少岁他都学不会知足常乐。
宋苛一直把他视为最好的朋友,这点从没变过。
他讨厌变化,却想为宋苛破例一次。
季昭野心死的差不多了,他草草接下暗恋对象的祝福,结束了对话。
步入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季昭野和宋苛的联系越来越少,他一有空除了和对象发消息,就是打开宋苛的聊天框检查有没有漏掉他发来的消息。
空空如也,对方几年不换的初始头像依旧是灰色的。
也是,都高三了他忙不过来回消息,他初三那会不是埋头刷题就是出门请教老师,季昭野尽量不往坏的方面想,干脆放下手机走到写字桌旁多看了几页重点题型。
宋苛给他的手表指针很早就不转了,季昭野戴它没想过看时间,这表适合当观赏品却不实用,做表的人肯定没考虑这点。
但指针停下来他就不适应,季昭野喜欢指针转动到下一刻钟发出细微的嗒响,他暗自想这总有一瞬间会与制作出它的主人的心跳声重合。
临近高考前一个月,季昭野再次收到了宋苛的消息。
宋苛:[高考后能来青城居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可能会来找你。]
宋苛:[等等我。可以吗?]
季昭野最近和对象分了手,一周雾蒙蒙的情绪竟在读完消息的那几秒多云转晴了。
他还愿意见我——!
季昭野捧着手机高举过头顶,晃晃屏幕才拿近又确认一次,千真万确,就是宋苛发的!
他心花怒放给对方发了好几句表达欢迎的信息,之后兴冲冲关掉手机,充满斗志地抱了好几本教辅书铺床上看起来。
虽然一时兴起的爱学之风没延续多久,但季昭野脑瓜子不笨,知识还是吸收进去了一点点,成绩提升效果微薄。
距离高考不剩多少周,季昭野没同别人一样紧张的吃不下饭,周末都要留校学习刷题。
这晚和季父一起吃饭,餐桌上的两个人坐在对角线,不像父子,恰如陌生人分在一个桌上。
平常吃的饭都是父亲从饭店带来的,要是回来晚了季昭野就去奶奶家吃饭,今天有一点不同了,他尝出来菜的调味比以往的重。
“你换饭店了?”季昭野要起身夹远点的土豆丝,季父不动声色帮他把菜推近了。
“我亲手做的,你快高考了,我得做点有家味的饭。”
季昭野沉默地扒着碗里的剩饭,光吃菜,喃喃反驳他考不考得上大学都不一定呢。
季父眉头一皱:“别乱说,你的学习我知道的,就是不愿意学!”
“你知道什么就知道了?我这辈子都学不好了。”季昭野放下筷子和父亲对视,赌气回应他。
季父显然是被激怒了,他放筷子的动作更狠,震得桌上餐盘碰撞,有些菜的汤汁洒出来。
“你!好啊,你不听我的,你让你妈怎么想?你从小就没正经过——”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父子两人平日里就不和,而季昭野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话题。
“那我让你们别离婚有谁听过我的话吗?!”
“啪!”一声脆响,季昭野的半张左脸浮现出巨大的巴掌印,不过几秒现出红色,力道可想而知有多重。
季昭野完全没反应过来,被扇的偏过头,下颚紧绷着,身体因为应激反应微微颤抖起来,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毫无血色,他的眼珠死死盯着季父那个方向,嗤笑问道另一边要不要再来一下?
季父余怒未消,他心知下手过重,就用激烈的语言伤季昭野:“非常时期你不要提有的没的!大人的事情你少掺和!”
“你安心高考,等上了大学,进入社会跟我一样结婚了,什么道理你自然明白...”
安心?是把死去的人搬出来说教还是用自己是小孩那一套让自己安心?
季昭野大腿一迈出了饭桌,以防季父靠近,他把那椅子踢到过道中央,不甘示弱反击他道:“那让您失望了!我不喜欢女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女人结婚!”
你不让我安心,我凭什么让你安心?
季昭野气昏了头,话放完他自己又后悔了。
他看见季父怒火中烧瞪大的鹰眼被空降的冰水淹没,瞳孔逐渐涣散了。
“小野?你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气话是不是?”
“你不喜欢女人…你是…”季父吃吃张嘴,说话变成极其费力的事情,和往日利落威严的父亲形象暂时告别了。
“爸…我等以后再跟你解释。”季昭野没想否认,可他发现父亲对同性恋这个词难以开口,便也说的隐晦。
季父不说话了,他抬手去抚平眉间的皱纹,声音不轻不重命令他:“你滚吧。”
...
季昭野也一声不吭退出客厅,在玄关取了奶奶家的钥匙,甩开门前听到父亲长长的叹气声,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回头。
夜晚的大楼点起灯,小区里灯光设施充足,季昭野一路直奔另一栋大厦,他眼里盈满眼泪,只要合上就能从眼兜里掉出来。
他临到奶奶家门口,借着楼道灯光看防盗门挂着的倒福字,心间一酸,赶忙躲进黑暗的楼梯间闷声痛哭起来。
奶奶年纪大了,他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可以随地生气张手要糖,这么晚还要去打扰她,跑进她怀里哭诉,太不像话了。
今晚让季昭野回到了初中那几天最无助的时候,握着母亲逐渐冰凉的手亲眼看她再也睁不开眼睛,塞入鼻中的气管没了白汽。
他不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葬礼都不愿意去,在家里哭湿了枕头,哭饿了出门便看见父亲带了个小盒子回家。
小盒子里装着母亲。
陪她时间最长的地点不是家,是充斥季昭野最讨厌的医用酒精的人民医院。
季父把他带到市里的小学住宿后忙得不可开交,就这样了还觉得自己上的学太闲了,学习还不好,双休也给他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和运动音乐课程拓展他的‘兴趣’。
他每天回家没有奶奶陪自己,就要抽空打个电话给妈妈,交流时间简短,她说的最多的话是“你要听话”,开头和结尾都是如此。
好不容易母亲来探望自己,父亲和母亲就跟擦了火药桶一样吵得要掀翻头顶的天花板,争论的是谁带孩子出去,谁更忙的要死。永远有一个家长缺席,有一个家长在半路接到通知柔声告诉自己要工作。
...
母亲去世那段时间他找了很多朋友聚一聚以此躲避家里低落的氛围,鲜少有人看出这个乐天派阔公子怎么了,问起来就象征性惋惜关切几句。
季昭野红着眼睛看他的朋友们,想象自己化作水鬼把他们拖进水井一起堕落。
你们凭什么心疼我?你们根本没经历我的人生。
他最需要宋苛的时候,他们早就绝交了。
季昭野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坚持跟了妈妈,他做事有些笨拙却上手学习的快,能帮妈妈分担重活。
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独立,学会吃苦,这样他的人生就不会被父亲安排,他还能随时去见妈妈,多注意她的身体健康。
季昭野眼泪往回收了收,他曲着身子蜷缩在楼梯间的一二级,空间不断回荡他吸鼻子的声音。
其实他知道父亲是为他好,晚饭聊天的走向不该是坦白自己的性取向,应该是父子情深才对。
他不想考大学离开家,即使这个家总是冷清的。
他怕在异地又收到奶奶的不辞而别,父亲的病危通知。
继而他想到宋苛,那个穿衣过时,思想老成的阴鸷少年。
季昭野只了解他的家庭里父母安康,有兄弟姐妹。
但他是同类,是第一个掉到水井的死人。
所以不问及宋苛的家庭理由显而易见,不会好,只会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