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校门口,一行人看见等在外面的林时月。
她肩上背着一个包,林娜和林时曜走过去,一个踮脚给她擦汗,一个弯腰给她摘包。
下雪天出汗容易感冒,林娜搓热了手去贴林时月后背的衣服:“累不累啊?”
“妈妈,你这话问得……我姐忙一上午,肯定累啊。”林时曜反手指路边的小摊,“走,姐,我请你吃炸串。”
“不干不净的东西,你倒吃得起劲儿。”骂是这么骂,林时月还是跟在林时曜后面,带他去买了。
停在马路边的小摊前,林时月回头,对林娜身边高高大大的男人笑了下:“费叔叔,你们吃吗?”
费茹早饿了,小跑过去:“要吃!”她还记得林娜是刚认识的人,回头对她说:“阿姨,我自己买就行。”
林娜摆着手,还没开口,早一步过来的林时月却扫付款码,准备把两个人的钱都付了。
费茹抬眸看这个主动花钱请吃东西的姐姐,林时月感觉到视线,放下手低头去,冲小姑娘笑笑,费茹脸上一热,偏头看回炸锅嗫嚅:“谢谢姐姐。”
她好漂亮!
费茹在心里惊叹。
费铭也在看林时月,他手边就是被林时月叫做费叔叔的费诺,考虑过多,他大步上前,按住林时月要指纹付款的手机。
林时月一瞬诧异,抬头看他。
费铭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放开手,另一只手勾住了费茹的后衣领,把人拉到身边:“不好意思,她肠胃不好,吃不了这些。”
林时月侧目望向不远处的费诺。
男人站在那儿,神情略显窘态,她便垂眸,只付了林时曜那份:“这样啊……我不清楚,抱歉。”
费铭拉着挣扎吵闹的费茹过来时,费诺微微垂头,小声商量:“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关系。”
费铭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她住院那晚,你加班,你知道什么?”
给费诺留了三分面子,但不多,最不该听到的林娜听得一清二楚。
这事外人不好评价,去吃饭的路上,叫了两辆车,两边都安静着。
到了林时曜说的商业街,他下车走在林时月和费铭后面,趁费铭不注意拉费茹过来,往她嘴里塞了根淀粉肠。
费铭察觉到不对,回头那刻,费茹已经在林时曜的眼神撺掇下,把凉了一半的淀粉肠,嚼吧嚼吧,吃了个干净。
费茹用手背仓皇抹嘴,林时曜替她解释:“店里没有预约,点餐后还要等一会儿,现在吃点东西垫垫更好。”
“放心,这串没加辣没加麻。”
费茹跟着点头附和:“对,哥,不麻不辣,一点儿都不好吃!”
人太多,费铭转回头,什么都没说。
站他身边的林时月替自己弟弟丢人:“不好意思,我弟弟不太懂事。”
“没事。”费铭也怪不了林时月,他妹不馋也不会吃。
队伍后面的林娜也歉意地对费诺笑笑。
费诺让她别在意:“费铭就是有些太绷着了。”
“我懂。”林娜冲他眨眨眼,“就跟我家大女儿一样,像个小大人,我们家一切都听她的。”
费诺跟她走一起,望向最面前的两个大孩子:“这样是不是显得我们不太称职?”
林娜虚空拍了拍他的手臂:“别想这么多。”
做蟹肉煲的店开在商场三楼,到的时候从外面看,似乎坐满了人,大都是今天来开家长会的家长和学生。
林时曜轻车熟路地向店员打听,有没有包厢。
大厅的位置坐了,包厢不一定,来吃饭的一桌没几个人,不会费这个心思去坐包厢。
好在店员清点他们的人数,确实有一个中包可以给他们。
店员带他们进去后,几个人自行选位。
林时曜想开游戏,就在费茹旁边坐下了,他见费铭在费茹左手边落座,不由地多看了眼。
费铭正好在打量他。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林时曜眉头一紧,先一步收回,总觉得被他看得不舒服,目光不友善。
林时曜胳膊撞了下费茹,压低声:“诶,你哥管你管得太严了吧,吃个炸串都不乐意。”
此时坐林娜旁边的林时月瞧见没收起来的信,读完后笑了,隔一个人的位置,伸手过来揪他后脑勺的毛,把人从小姑娘身边揪起来。
林时月甩了甩信纸:“想喝汽水还瞒着我,信不信你长大搬出去前,我让你再也看不见汽水的影子?”
“错了错了。”林时曜捧着手机,乌拉乱叫。
林娜夹在中间劝,对面的费诺看着这一幕,眼里闪过艳羡。
林时月松开,帮他在菜单上勾了饮料,再把它递出去,让两个大人选。
林时曜刚坐回去就听见费茹冷笑:“你不也是,喝个饮料都要先请示。”
她听不得外人说她哥不好。
林时曜怼她:“切,兄控。”
费茹不甘示弱:“切,姐控。”
林娜和费诺的位置相对着,各自拿了份菜单,每勾了什么,就要抬头问对方吃不吃,几个小孩有没有忌口的。
说话很是自如,两人都没发现,在选一些小吃的时候,他们都没问,直接就勾了。
坐费诺身边的费铭看得一清二楚。
巧的是两家人口味相似,点的虾蟹两个煲都偏甜口,搭配的小菜也都很合适这个味道。
安静之余,费铭的视线落在林娜身上,眼里多了些外人看不懂的情绪:“林阿姨是怎么认识我爸的?”
话出口,除了费茹,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挂费茹英雄头上的林时曜技能都忘记放了,从手机上抬起眼,暗觑费诺脸色。
从学校里偶遇的介绍就听得出来,费诺根本没把醉倒路边,被他妈捡回家的事跟费铭和费茹坦白。
林时曜想法简单浅薄,也许顾忌着家长的颜面。
他把视线放回手机上,在林娜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前,替两个大人解围:“好像是给员工庆生,找不到合适的蛋糕店,在红薯上看见我妈的账号,就问过来了。”
说着,不等人起疑,林时曜把话往林时月身上扯:“姐,妈不是说你志愿活动结束后,有联谊吗?怎么没去?”
林时月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老年社区是下午去拜访,还没开始,联谊也在晚上。”
“哦。”林时曜操纵技能,“早点回家。”
“知道。”
姐弟俩一打岔,错过机会,费铭没再继续打听。
一个小插曲过去,后面菜端上桌,一顿饭安安稳稳地吃着。
费茹和林时曜这个年纪食量大,几个人吃完后,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等他俩慢慢吃,林时月在一旁看手机,回复学校志愿群的消息。
林娜和费诺时不时聊上几句,全是些没营养的家常话,话题脱离不开各自的两个孩子。
大人线下见面和小孩不太一样。费茹和林时曜能借游戏很快熟络,但林娜和费诺就稍显拘谨。
林娜曾在微信上听费诺说起过,他跟两个孩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就更不能显得像在微信上那样无话不谈。
但真要说无话不谈,林娜也不知道她和费诺算不算得上。
她只是偶尔研制出新品,会下意识拍照片发给费诺,费诺也只是看见了就会给出评价。
订购蛋糕也不固定在周五了,费诺下班有时间就会来她店里逛逛。
店里人不多的时间,通常在晚上,加班结束的费诺会点一份蛋糕在她店里坐一坐。
林娜打扫完店铺,就会多煮一份红茶,陪费诺坐在蛋糕店靠窗的位置,和他一起看窗外的街景。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太多的话聊,大部分时间都静静的。
但倘若有一方心情不大好,另一方就会把手搭上去,做个支柱。
林娜有把林时月那句“合适”听进去,放进总是不经思考的脑袋里好好想想,这份不多说话但算得上舒适的中年人的暧昧,值不值得一试。
她不傻,费诺连续两周来店里订购蛋糕,她就看出了他超出报恩的试探。
以前把费诺当作退休前的财神,被女儿一语道破后,现在嘛……
她看向费诺的方向,视线却倾斜落在了费铭身上。
两个家庭,要考虑得太多了。
结束前,费诺起身失陪,说要去一趟厕所。
林时月果断跟了上去,在外面截住了去柜台付款的费诺。
“两家人,还是各出一半吧。”
费诺见她扫了码,没有推辞。
付过钱,他们默契地走到一边过道的拐角处,靠在墙上,没有立刻回去。
身为大人和被邀请谈话的人,费诺耐得住性子,自然不会先开口。
林时月算着包厢里等待的时间,也没拐弯抹角:“费叔叔,你是不是想追我妈妈?”
这句话引得费诺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林时月,她恰好站在过道的亮处,旁边的小窗透着雪色的光亮。
冷光照在这个大大方方的女孩儿身上,却不显清冷,反倒处处升腾着属于世俗的暖意,仿佛贴窗的雪花正在悄然融化。
很像林娜带给他的感觉。
费诺无端想起至今仍放在车座上的按摩仪。
他找不到恰当的时机送出去,因为林娜和她的家人对他的纵容,也因为那点儿不值得被提及的心事。
好像送出去了。
他就与这家人失去了联系。
费诺牙尖发涩,想点一支烟。手掌盖住外衣口袋的刹那,想起刚和前妻结婚那会儿,他就已经把烟戒掉了。
如今没有在身上备烟的习惯。
失去一个情绪的发泄,他骤然感觉自己在一个年轻人面前,露了怯:“不知道。”
费诺的确不知道。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妈妈的。”
林时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就像他每每被琐事烦闷头疼,就去林娜店里,看着林娜在他对面坐下,然后等他开口的模样。
“我们这个年纪,用‘追求’这个说法,太奢侈了。”
“和你妈妈相处,很愉快。我认为……不对,我感觉,你妈妈应该也如此。但我们更多的是克制。”
像吃过一口甜腻的蛋糕,再喝一口不加奶不加糖,充斥中式苦涩的红茶。
他们对坐,不知道该聊什么,也不清楚什么是该聊的。
林时月的想法,倾向于年轻人的奋不顾身。
她伸手,费诺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抬起手,张开手掌。
一颗薄荷糖,落入掌心。
“这是我妈妈戒烟的时候,经常吃的一种糖。”林时月扬起嘴角,笑的一刹那,外头的雪花徒然停下。
星星点点的阳光盈盈坠入。
“为什么要克制呢?至少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