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南秋低头,充满歉疚地凝视着白淼淼:“我太慢了。”
“是有点慢,不过也刚刚好。”白淼淼接的轻快,伸手戳了他胸口两下,“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作乱的手指被吕南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握在手心,他安静地打量着白淼淼,许久没开口。
白淼淼在他专注的目光里落败,现出一点点女儿家的扭捏,想要抽回手,不得。
白淼淼从衣服里拽出平安扣,没话找话的说:“我把半数灵力放入平安扣,请师傅将它交给你,如此就像是我还在你身边。过个百八十年,我还能再活过来,再去寻你的转世。”
这就是她当时的想法,可是被他果断的拒绝。
“你用半数灵力救我,想让我在下面少受点罪。”吕南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你真傻。”
“你也很不聪明啊。”白淼淼不满地瞪他一眼,“你把记忆献出来,万一转世的时候是个聋子瞎子瘸子,怎么办?我到时候可不要你。”
“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吕南秋诚实道,“不过我想,凡事都可以规避,或许我能找到破解的法子呢?”
“你看,我不就早产了?小时候身体弱,现在已经无恙了。”吕南秋拉着她的手摸上胸口,“和我从前一样。”
白淼淼脸颊悄然红了,摸上去手感是一如既往的好。
白淼淼抿抿唇,将话题岔开,“我师傅他补全了我失去的那部分灵力,师傅的灵力净化吞噬了毒素,所以我才活下来了。”
***
和黄暮云那一战打的昏天暗地,失去半数灵力的她用尽全部力气,最后差一招败下。
白淼淼红艳的喜服上星星点点暗色痕迹,分不出是谁的血。
她不好,黄暮云也差不多,没在她手下讨到好处,那身素色衣裳沾满泥巴混着血。
白淼淼单膝跪地,撑着剑喘气,抬眸时眼睛坚韧,“怎么样?我说过你也讨不到好处,没了灵力,我还有武力,我这么多年可没落下一天。”
“将死之人。”黄暮云抬眼看过去,冷冷道。
白淼淼重重喘了口气,浑身都疼,那缕毒已经蔓延到全身,被灵力死死压制着。
她冲黄暮云扬起笑,很不屑的说:“将死之人又怎样?和你勉强打了个平手,你也不过如此。”
“你又怎知我没有放水?”黄暮云语气发沉,透着隐隐威压。
他朝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下。
他打量着她,眼底闪过疑惑不解,是真的不明白——两人何至于此?
白淼淼茫然的想了想,可惜思绪有点乱,在某些节点一片空白,想不出为什么曾经那么喜欢他,现在却极度的厌恶。
她不说话,黄暮云在空中结印,白淼淼认得那个印,“你真的觉得抹掉记忆就一劳永逸了吗?还是抹掉记忆就能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从新开始未尝不是好事。”
黄暮云低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和他说话的音调一样平淡。
上界的人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他们的爱永远止于嘴上,永远不懂什么是爱。
只以为将他们从人间捡回去,他们就要感恩戴德。
白淼淼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如你所愿了,我也很期待再来一次,我是不是还是这么讨厌你。”
‘讨厌你’三个字被她重重吐出。
身体内的灵力被她收拢在一起,毒素瞬间占据一切,血从她嘴里大口大口吐出,眼睛记录下的最后一幕是黄暮云惊慌失措地奔过来的身影。
不过如此,她想。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白淼淼眨眨眼,从他怀里抬起头,很委屈的说,“我那会儿伤的太重了。”
吕南秋搂着她的手不由收紧,眼里仿佛淬了毒,语气更是冷的能杀人,“我后来找过黄暮云。”
“嗯?”白淼淼错愕,不可置信的说,“你杀他?”
吕南秋点点头:“我去追杀他了。”
“你是人,你怎么杀他?”白淼淼愕然。
不是她对吕南秋没信心,只是黄暮云身份特殊。两人对上就仿佛以卵击石,结果可想而知。
“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才去杀他。”吕南秋说,“他就在豫章,在竹园的位置,他重新建了一座新的竹园,就住在那里。”
白淼淼重伤的事,就是吕南秋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疼一下,想起来就睡不着。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杀黄暮云,哪怕杀不死,重伤他也要为白淼淼报仇。
六水堂掘地三尺还是寻到黄暮云的位置,吕南秋没想到会是在豫章,白淼淼从前的竹园。
同为男人,黄暮云什么想法,吕南秋一清二楚。
只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爱一个人竟然能做到亲手杀死她?
如此疯癫的男人不配觊觎他的妻子,不配在她死后缅怀,更加不配在她的故居生活。
这几年,六水堂暗中寻到了不少宝贝。吕南秋回忆着白淼淼往日的叮嘱,在里面挑拣出几样带上,奔袭千里赶到豫章。
“他还是人类的躯体,我对上他是挺吃力,但也不至于完全敌不过。”吕南秋扯了扯嘴角,“而且那时候我也在悄悄修行。”
白淼淼望着他,所有语言都失去颜色,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一定很疼吧?”
“战况惨烈。”吕南秋吐出四个字,紧接着又笑了下,“我输了,但他也没落到好。”
他长长出了一口起,眼里还带着冷意,“我说过,我会见他一次杀他一次。”
白淼淼心漏挑半拍,忙提醒道:“现在是法制社会,你想想自己的职业。”
此时此刻,一只妖比他这个人类还要遵纪守法。
吕南秋沉默了会儿,恍惚了下,叹道:“真可惜。”
又沉默片刻,他回忆说:“黄暮云承认毒药是他炼制的,但他说没真的想用到你身上,是手下亲信将毒药偷走,用到了你我身上。”
白淼淼眼神恍了下,她一直以为黄暮云是真的动了得不到就杀掉的念头。
吕南秋音调一转:“你师傅救了我,将我带回大明宫疗伤,之后六水堂的人传来消息说,竹园忽然起火化为灰烬,从此再没传来有关黄暮云的消息。”
再之后就是吕南秋一个人,孤独又充实的度过了余生,进入死亡。
白淼淼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她其实想起来了一些和黄暮云有关的事情。
结果和那时候一样,她不打算真的记起。
过去没必要,现在就很好。
对黄暮云,她只能做到仅此而已。
白淼淼话音一转,笑说:“灵力和灵力之间是有感应的,你没用那一半灵力,所以我在人间的躯体提早醒来了。”
那一半灵力也把自己养的很好,它们回到白淼淼身体里的时候,她能感到一股久违的雄厚坚实。
说是提早,也已经是200年前的事情了。
最后一战太惨烈,白淼淼几乎是透支了全部能透支的力量在反抗。
余下的一点灵力也都在之后疗养自己,所以现在是个战五渣。
“不过呢,还好有那一半灵力,我现在有点厉害了。”白淼淼愉快地伸出手掌,灵力凝出实体,秀给了吕南秋看。
“我的淼淼一直都这么厉害。”他笑着回道,下巴在她额头蹭了蹭,低低喟叹出声,“一切都值得了。”
没有动用她的灵力,是最明智的决定。
白淼淼心里揪了下,心疼又好奇,小心翼翼地追问说:“那你在地府过的怎么样?”
吕南秋伸手握住她的,轻轻捏了下,云淡风轻的笑了,“我手染杀戮,但也护了一方百姓。功过相抵,地府是个公平的地方,我也没受多少苦。”
“我一生为国为民,生前没有子嗣,死后就将吕家的龙气代入地府了。”吕南秋慢慢说,“这丝龙气帮了我不少忙。”
吕南秋一言代之,省去了漫长的奋斗史。
“我想距离你更近一些,想和你长相厮守。”
他安静的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
白淼淼低垂眼睫,遮住了翻涌的情绪。
沉睡后时间和暂停没差,吕南秋却不同。
他过了几十年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天都活在想念里,每一夜都在期盼能在梦里再见一面。
“还好你留下了平安扣,想你的时候我还能进去看看你,看看我们的那些回忆,日子也不算难熬。”
“那多孤独啊。”白淼淼心疼了,“也难怪你要每天与工作为伴。”
吕南秋捧着她的脸,擦掉眼泪,目光专注的,就好像透过她再次见到了过去的孤独岁月。
“一切都值得。”他轻声说。
现在两人拥抱在一起,窗外繁星满天,霓虹灯照亮归家的路,这世界太平安好。
他们不过是一对平凡的小情侣,依偎在一起说些悄悄话。
吕南秋笑出声,揽着她的胳膊用力了,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和工作为伴也挺好。从前吃苦,现在吃糖。”
“那你要不要再嫁给我一次?”他趁热打铁的问。
白淼淼推他,坐直身体上下打量他,很不满地眯起眼。
写满了:骗子,不是说好要追我的吗?身份一变就不认账了?
吕南秋扬起笑,伸手又将人按回怀里,“等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再回答我。”
他低头在她额头吻了下,“这辈子当律师,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白淼淼傲气地哼了声,心里在掰手指:人类的合法结婚年龄是多少来着?
耳边是吕南秋郑重的声线:“我的妻子只有你。只会是你,从来没变过。”
***
吕南秋不是真病了,第二天一早检查没问题就办理了出院,领导特批他可以先回X市。
小情侣牵着手站在医院门口,距离高铁回程的时间还早。
吕南秋提议说:“不如我们江城半日游?”
白淼淼眼睛一亮:“好啊,我还没逛过江城。”
“嗯?”吕南秋惊讶。
白淼淼解释说:“我那会儿就想着当个吃吃睡睡的小猫咪,没想着环游世界,不过现在我挺想的了。”
她狡黠地笑了下,拉着他的领带往下拽了下,凑到他耳边,“我想和你环游世界。”
吕南秋偏过脸,在她唇上偷袭又大方地啄了下,满眼的宠爱,“好啊,那说定了,我们环游世界,我努力赚钱。”
带过兵打过仗,当过皇帝做过鬼王。
抛去过往的身份,他现在就是一个平凡的年轻人。
因为白淼淼,他的人生履历非常丰富多彩。
当事人睁大眼,没料到他会这么外向,脸不红心不跳了。
明明是露营时,多逗他一下,他就想跑,脸红的不像话的吕南秋啊。
果然年龄大,脸皮越厚,白淼淼私下总结。
“走了。”吕南秋笑的很开心,“半日游的行程有点满。”
吃吃喝喝拍照,分享到朋友圈,时间过的飞快。
白淼淼坐了人生里的第一次高铁。
窗外景色飞驰,高楼乡镇平原大山,她的眼睛就没从窗户上移开过。
吕南秋吃醋的将咖啡递到她面前:“你喜欢的炭烧拿铁。”
“嗯。”
白淼淼匆匆转头接过咖啡,又继续望着窗外发呆,都没来得及惊喜,为什么火车上出现她最爱的一款。
“开心吗?”吕南秋不死心的又问。
白淼淼认真想了想,才回头凑到他耳边说:“不如我穿梭的快,不过体验感非常棒,我很喜欢。”
吕南秋嘴角翘起,被抚慰到,“我第一次坐飞机和你一样。”
他第一次坐飞机,眼睛也没从那扇椭圆形的窗户上移开目光。
思想和眼睛一样放空了,又好像没彻底放空,把小小的自己能想到的事都想了一个遍。
吕南秋偏过脸,看向白淼淼,嘴角弯起宠溺的笑,“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