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人生在世二十年,年少时无父母护持,有幸得既明派收养,奈何师门没落,传到她这一代,竟唯她一人而已,天生的孤寡之命,她旁的本事没有,倒是一等一的豁达乐观。
既然眼前的状况暂时找不到破解之法,那日子总归要照旧过下去,山不转水转,日子只要过着过着,就总会有变数发生。
况且她这次棺材板里躺了一回,也得亏这一场冥婚,才没叫人囫囵个埋了,如今能跑能跳能喘气的,油皮都没擦破一点,已经算是大难不死,不过是身边多了一个鬼影,既不向她索命,也不靠她养活,不在话下。
“丁兄,我林昭昭一个唾沫一个钉,既说了要帮你解脱,就一定尽力,只是眼下咱们也没有什么能着手的线索,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我,咱们且走且看。”
林昭昭轻拍着木床,示意丁二七也坐,丁二七看了那棺木一眼,大概觉得此举对死者不敬,便虚虚悬于棺木之上,算是坐了。
这一声丁兄说出口,林昭昭也有些恍惚,方才看那合婚庚帖,这位仁兄,仿佛虚长了她一百多岁,若正经按年纪算,怎么也该称一声丁爷爷……
对了,生辰!
林昭昭双手一撑,跳下木床,拿起那一纸婚贴:“丁二七,你来看,既然这婚贴能将你招来,那上面的生辰八字,必定是你前世所有,骧国明武朝庚午年七月初七日,就是你的生辰!”
只是骧国这么大,即便有了确切生辰,茫茫人海,又何从找起,丁二七见林昭昭双手捧着婚贴,献宝似地递到他眼前,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起来:“正是呢,如今线索已经有了,早晚能查清楚,事情能有些眉目,也是丁某有幸,遇上了林姑娘。”
下一刻,林昭昭的眉头又锁了起来:“鬼媒人要成全战死的亡魂,这些帖子上新郎官生辰随手写的也就罢了,可我的生辰他们又如何得知?”
鬼媒人配冥婚,新娘子的生辰八字无非两种来由,要么是家中亲眷为了几两银子,将家中未嫁女的尸身出卖给鬼媒人,生辰八字自然也一并提供,要么盗尸掘坟,从墓碑上取得姑娘的生辰,更下作的一种,就是以活人为配,或买或骗,套出来的生辰八字。
“我正要问姑娘呢,此处棺木之中,存有尸身一十八具,除姑娘外,皆是已故之人,姑娘一个活人,为何会混迹其中,成了鬼媒人手中的嫁娘?”
这事还要从一月之前说起,江湖之中,各派林立,大的门派诸如云辉阁、不孤山之流,既得百姓供奉,又有朝廷扶持,自然不缺使用,门派弟子修习武艺,济世救人,不受五斗米困顿,也就有做名士散仙的资本。
而像既明派这样的小门小派,要想度日,就不得不接些名门大户的委托,充当他们的镖师、打手、密探一类,赚些盘缠使费。
按理说,像既明派这样得罪了朝廷,几乎销声匿迹的门派,是接不到什么好活儿的,可是林昭昭这些年行走江湖,愣是让她闯出些门道来,一套朝晖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且不提,别看她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少时自己一人在荒草堆野坟头上刨食,所以落下怕鬼的毛病,事实上她胆大心细,在江湖上也靠着查明数起重案得了一个化冤客的美名。
就是这样,所以流云山庄二小姐失踪一案,才找上门来。
林昭昭接了流云山庄的案子,风雨兼程地赶往流云山,才知道这个二小姐失踪已有月余,起先山庄里的人以为是小姐又耍小性子,闹出些闯荡江湖的把戏,过不了几日就像从前那样,受不住没有仆役使唤也没有锦衣玉食的日子,自己个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哪想到这一次这位叶二小姐不但久久未归,连报平安的信也不曾捎来一封,叶庄主越等越心焦,生怕自己的宝贝闺女遇上什么恶事奸人,这才急忙委托了林昭昭,要她查一查这位叶二小姐如今的下落。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这位叶二小姐此次远行不比寻常,乃是因为一次下山游玩,结识了一位江湖客,在那江湖客口中,南骧武林是一副快意恩仇,载诗载酒的泼墨巨作,这叶二小姐小姐听罢,不仅对那远方的江湖动了心,也对眼前的男子动了情。
于是她就这么收拾包袱,跟着那名江湖客跑了。
流云山是名动南骧的一座茶山,而坐拥这座茶山的流云山庄,也是骧国有名的巨富,庄主二子一女,对这位叶二小姐格外娇养,养出了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
她眼里的江湖客,是行侠仗义的豪杰,江湖客眼里的她,是一块肥得流油的肥肉。
为了追回这位叶二小姐,林昭昭只能循着他们二人的行踪,一路北上,那江湖客或许是看着叶家家大业大,若用手中的叶二小姐做要挟,恐怕日后叶家报复,干脆做起了乘龙快婿的美梦,只要哄住了叶二小姐,来日生米煮成熟饭,叶家不认也得认。
叶二小姐那可不是熬得住苦日子的人,要她跟着江湖客风餐露宿,是万万不可能的,可她仓皇出逃,带的现银也不多,为了哄住她,那江湖客只得拿出自己多年的身家积蓄,但他一个跑江湖混饭吃的,统共能有几个银子?不多时,两人的钱袋就统统见了底。
向叶家伸手,自然是一条路,可那江湖客又不肯了,他嘴上向叶二小姐说,靠着家里供给,算不得是真正的江湖客,况且叶小姐既然跟了他,也要相信他自有养家糊口的本事。
实则是心里明白,他所谓混迹江湖,不过是四处骗吃骗喝,自己是几斤几两,哄得住叶二小姐,可哄不住她见多识广的老爹,但凡叶庄主详查,轻易就能识破他这个所谓武运派少掌门,不过自封来过个嘴瘾的。
要是向叶家伸手,泄漏了行踪,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可就要飞了,不得已,叶小姐只能沿路典当自己的头面钗环,换几两吃饭住店的碎银。
这样一来,林昭昭总算是通过叶小姐留下的痕迹,摸到了二人的行踪,追到了两人落脚的长明州来。
那一日林昭昭沿着当铺所在的长街,询问摊主和店家,是否见过画像上的叶二小姐,遇到一位卖莲蓬的老婆婆,说似乎看见过这个姑娘,那个姑娘想尝尝新鲜的莲子,可是手上拮据,就用一块丝帕,跟她换了一把,那丝帕薄如蝉翼,老太婆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因此印象格外深刻。
林昭昭顺着那婆婆的指示,来到了一间破庙,没想到叶二小姐走这一趟江湖,已经沦落到在破庙里安家的地步,可是那庙里依稀有些住过人的痕迹,却没有二人的身影,庙里守着的一个老道,正眼也不瞧林昭昭,问话一概不答,敲了敲座下一块木牌,那牌上赫然写道:若非卜卦,免开尊口。
林昭昭只得拍下一块碎银,让这老驴蹄子给她算上一卦,就算算这画像上的女子,往何处去了。
老道老神在在地一转头,向林昭昭要生辰八字。
明明是敲竹竿的,戏作得还挺全乎,林昭昭不耐烦了:“我哪知道这姑娘的生辰八字,你只管说她往哪里去了就是。”
老道半眯着双眼,一捋胡须:“姑娘莫急,这没有生辰八字,老道也起不了卦,既没有她的,那姑娘的八字也能算得。”
林昭昭不胜其烦,她从不信这些求神问道的做法,也不在乎是否泄露自己的命格八字,拿过那老道桌上的纸笔,就这么留下了自己出生年月,当年她父母故去,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小银盒,盒里放着的,就是她的名字与生辰,当父母的一点心意,不能将孩子送往将来,也盼着孩子能记住来处。
老道看了一眼林昭昭的生辰,掐指一算道:“画像上的这位姑娘,仿佛是往长乐镇的方向去了,姑娘出了这个庙门,一路向北,过了一座乌卢小山,就是长乐镇。”
林昭昭抄起佩剑,就要出门去追,长乐镇再往北,就是北戎国,若是那所谓的“武运派少掌门”为了躲避追踪,铤而走险,带着叶二小姐私逃敌国,那恐怕再要将人带回流云山庄就难了。
“姑娘莫急,本道今日与姑娘投缘,不收银子,白给姑娘算上一卦,姑娘生在元月,本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奈何这生日不好,正是两月之交,前路未开,就遇穷途,是个崎岖坎坷的命数,大吉大凶,大凶大吉,白事上遇喜,喜事上见红。”
林昭昭闻言没有驻足,那老道自然也没有去追,他的声音就这么随着林昭昭前行的脚步逐渐听不清了,这一卦,也不知有几个字能落在林昭昭的耳朵里。
这一去,林昭昭便只记得自己投宿在乌卢山脚的一间农舍里,等她再醒来,就是今日了。
林昭昭看着丁二七,一口银牙险些叫她咬碎了:“我当日只当老驴蹄子是听到叶二小姐与那骗子的对话,了解他们二人的行踪,趁机敲诈我几两银子,没有想到,这老东西的算盘,竟然打到本姑奶奶的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