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宸不见了。
往日里我一起床便可看到她,今日床头站着的人却从阿宸变为了锦瑟。
“娘娘今日想梳怎样的发型?”锦瑟将我从床上扶起,为我洗漱。
我有些木讷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面巾擦拭着脸:“阿宸呢?”
“奴婢也不知,今早起来便不见她了。”
锦瑟看着我的头发,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我说的话上,而是想着等会儿要给我梳个什么样式。
不同于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宫人,阿宸是我带进宫中的,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同宫里其他人并不熟悉。
锦瑟对阿宸漠不关心,让我突然意识到宫中除了我之外,没人在意阿宸。想到这里,我心中生出恐惧。
我一把抓住锦瑟,直视她:“阿宸呢!”
锦瑟被我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了,手中的梳子也跟着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随后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张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被告知今日阿宸姐姐不能来了,让奴婢来服侍娘娘洗漱。”
“是谁告诉你阿宸不能来的?”
“是秀儿......是秀儿告诉奴婢的。”锦瑟的声音打着颤。
“你去把秀儿叫过来!”
锦瑟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期间脚绊到了门槛上,若不是手扶着门,恐怕就要生生地摔了下去。
没过多久秀儿出现在我的门口。
相比于锦瑟的慌张,秀儿就显得要沉着冷静许多,她保持着自小从嬷嬷那儿学到的好仪态,挪着脚步,不慌不忙地走到我面前,向我行了一礼。
“阿宸呢。”我单刀直入道。
锦瑟和秀儿交好,来的路上肯定有将我所要询问之事提前告知。
秀儿从容不迫的回答道:“阿宸被张公公带走了,尚未归来。”
“何时被带走的?”
“昨晚。”
“既然你昨晚便知阿宸被带走,为何不告诉我!”
说完这话,我觉得自己可真是天真。
秀儿和锦瑟是司马衷安排在我身边的人,他们自然也是替司马衷做事,又怎么会提前把司马衷的计划告知我。
这段时日,每次只要司马衷一来,我便让阿宸以各种理由将其拒之门外。
如今司马衷突然将阿宸带走,恐怕是气我不去见他,想要用阿宸逼我主动认错。不管是为了什么,定然不能让阿宸再从我身边被带走了。
司马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上次他把阿宸调去浣衣便可看出,如今他再次把阿宸带走也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披上一件裘衣便火急火燎地朝着太子寝殿赶去。
“娘娘,外头冷!您多穿点——”锦瑟的声音很快湮灭在呼啸的风中。
司马衷似乎料到我回来,一早便安排张泓在门口候着。
还不等我要说什么,便听到张泓回道:“娘娘,殿下说他今日政务繁忙,不见人。”
“你和他说,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说完,我走到了殿前台阶之下。
张泓见劝不动我,于是赶紧回到了宫殿里复命,只不过他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了。
昨天夜里下了大雪,此时正是融雪的时候,所以气温要比平日里冷上不少。
寒风呼啸,夹带着积雪,过身片刻便寻着衣服的缝隙钻入,冻得人直打哆嗦。我不自觉地蜷缩身子,咬咬牙,试图让自己不再抖动,但身子就像不受控制一般,使劲颤抖。
司马衷定然是为了报这些日我将他挡在门外的仇,只要我站的够久,他把这些的气给消了,便能把我的阿宸还给我。想到这,心口不由地升起一股暖意,很快就可以再见到阿宸了......
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雪,雪随着北风迎面极速而来,就如同一把把小飞刀刮在脸上一般,让人刺痛生疼。
我看着台阶之上紧闭着大门的宫殿,觉得自己可真是窝囊,殿里的那人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如今我竟然还要站在这里乞求他的宽恕。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变成了世间最脆弱的存在,不论过去如何的自由自在......
雪越下越大,看这架势怕是下到晚上也不会停。雪逐渐没过鞋履,裙边也被被雪化成的水所浸湿,变成了深一度的颜色。而早晨才刚被宫人们打扫好的台阶再次积满了落雪,目之所及皆为苍白。
飘落的雪落在我的头发、睫毛、脸颊上,雪水逐渐模糊了视野,四肢僵硬不能动弹,眼前的台阶出现了重影,耳边的风声也变得低沉起来。
忽然,大脑如同被抽空了一般,眼前的事物发生了颠倒,紧接着我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砸进了雪地中,但身上却没有一丝痛意传来.....
我看到宫殿的大门打开了,几个身影朝我快步走来,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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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耳边是嘎吱作响的炭火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让人舒心的沉香香气,仿佛方才殿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不是梦!
我猛地坐起了身,然后看到床头的胡床上,司马衷正坐在那儿。
“你醒啦。”司马衷表情有些不自然。
四下除了司马衷,并无旁人,也许方才是有的,只不过被司马衷给支出去了。
我想这样也好,我和司马衷的争执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为好。司马衷毕竟是太子,若是我说话没顾及他的脸面,他也不会顺我的意。
我看着司马衷说道:“你满意了?”
“什么意思。”
我嗤笑道:“你整今天这么一出,不就是因为我前段时日将你拒之门外,让你不快了,所以你想报复我吗?”
“你就这么想我?”
“不然你让我怎么想......咳咳......”忽然肺部传来一阵寒意,喉咙发痒,我偏过头咳起来。
司马衷将床头放着的一个碗递了过来:“这是太医刚煮好的药。”
碗里是乌漆麻黑的药汁,还隐隐散发着药草的味道,我不禁皱起眉头,但最后还是接过了碗喝了下来。
正喝着,司马衷的声音传来:“我去找你,是真心诚意想向你道歉。”
听到司马衷的话,我抿住嘴,碗边抵在唇上。
他竟然会主动向人道歉?我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司马衷嘴里说出来的。当初那个撞到人都不会道歉的小孩,现在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司马衷继续说道,“我确实没想到父皇会突然地来东宫,让父皇误以为是你杀了那人肚子里的孩子,当时形势所迫,我无法同父皇言明真相,害你被关在金墉城,这是我的错。事后我有让人去求情,但父皇一直在气头上,所以才害你被关了那么久......”
听到这话,我心中怅然,这才是司马衷,那个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人。
我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错在哪里吗?你杀了阿芝肚子里的孩子,简洁害死阿芝,你做了这些事情,难道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司马衷露出不解困惑的神情:“阿南,你是气我杀了那个孩子?气我害死了那个美人?她不过是一个美人,那个孩子也是她不经过我的同意怀上的,难道我还要为这此事负责吗。”
“那是两条人命啊!”
“你现在是为了一个贱民同我置气吗?”
司马衷的话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他质问的口吻仿佛是在说我方才的言论在他听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一瞬间,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我瘫坐在床上,视线放空。
是啊,我同他说这些话做什么......
司马衷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是出了什么事了,于是走近,低下身子,双手放在我的肩上摇了摇:“没事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抬眼看向司马衷,觉得他此时这幅紧张的模样可笑的很。
有人因为他死了,他不关心,他现在这幅紧张的样子又是装给谁看呢?我吗?他装给我看又有什么用呢......
我伸手拽住司马衷的手腕,然后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给拉开,司马衷停顿了片刻,然后顺势松开了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你把我的阿宸还给我吧。”我道。
司马衷站直身子,转身背对着我说道:“不可能。”
“如果你只是为了惩罚我,我可以在门口站到你气消为止。”
我见司马衷没反应,于是掀开被子试图下床,但司马衷在听到动静后立刻转身,然后制止我的行动。
“我去找你是真心想向你道歉,你不愿意见我,我能理解......”
“那阿宸......”
“以后你就当这个人不存在过吧,你想要多少奴婢我都给你。”
司马衷的话成功得激怒我,为什么在他看来,这只是人数多少的问题呢?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对我而言,阿宸更是。
“再多奴婢我都不稀罕!我只要我的阿宸!”
咚——
我的话音刚落,司马衷的拳头便结结实实地捶在床榻之上,床下的木板受到撞击后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的阿宸你的阿宸!贾南风!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司马衷低吼着,充血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
我被他的模样给震慑到,一时失语。
司马衷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整日带在身边同吃同住的阿宸,她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