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则接过那把比当初火铳更短巧的玩意,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还怪沉的,有过之前的试验,他照猫画虎地对着屋外做出扣拉套筒上膛的动作,这姿势也太过笨拙了,祁钰看不过去,首先料定了他若是穿越必是比她小一辈时代的人,那时已经禁枪了,原先是不禁的。
祁钰起身走过去,扶住谢长则的肩膀,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调整他的握枪姿势,感觉他身体微微抖了一下,祁钰宽慰道:
“放松,平常心看它”
怎么可能放松,一股淡淡的冷香袭入鼻中,祁钰和他贴得很近,叫谢长则不觉神迷,心里的躁动才稍安稳了些,又听她道:
“这把改良过的后坐力不大,可以单手用,但第一次不熟悉时还是双手吧”
祁钰抬起谢长则另一臂,握住握柄,转身迅速取一只瓷杯,向前抛向空中,眼疾手快,拉动套筒,对着落下的瓷杯扣动扳机,砰一声,伴随着瓷杯崩裂的声音,没有装消音器的手枪,火药爆炸声尤为响彻,将屋外宿在树上的一群夜鹭惊飞。
祁钰松开谢长则,又从身后取一只瓷杯,放在手里把玩。
“要不你自己再试一遍?”
谢长则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这家伙,好心教他也不知道感恩一下,祁钰瞥了个白眼。
“看好了,你该练过弓箭吧,打它不费劲”
之前火铳的打法是谢长则自己摸索出来的,如今的枪经祁钰一次指点,他也能很快反应过来,准确地打中空中瓷杯。
祁钰欣慰地浅笑。
“这把枪是你的了,若你用它为非作歹,反杀我,敛权暴政”祁钰冷哼一声。
谢长则凝神看着她,仿佛要听她口中的惩罚。
“众生平等器,你该知道的”
这句话听得谢长则云里雾里,可敛权暴政他应是不稀罕了,长生成仙才是他通往另一天地的阶梯。
“杀我”二字又叫他着实恼怒,谢长则站起身来,冷不丁在祁钰脸上重重吻了一下。
祁钰瞪着愠怒的眸子。
“你是我的皇后,我不会杀你”
祁钰咬牙忍气,毕竟还有要求他的。
“帮我一个忙,封徐淑妃为皇后”
谢长则似没有听清,微蹙俊眉迷惑地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祁钰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说道:
“我说封徐淑妃为皇后”
祁钰撑起下颌,举起茶盏,手指捏得指尖发白,她在怀疑这家伙准备卸磨杀驴,忘了曾经答应过的约定,对她提出的要求打马虎眼。
谢长则沉默了好一会儿,眼里漾着不可置信和一丝恐惧,他颤着声问:
“那你呢?”
生怕漏掉什么,又或许是惧怕她说出什么刺耳的话,谢长则急忙又问:
“你要去哪儿?”
祁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不去哪儿啊,怎么,你想赶我走?我是没帮你除掉你的江山老祖谢元硕,可朋友一场,又是老乡,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况且我会助你成仙,一起杀了鬼仙谢元硕怎么样?”
谢长则的眼神越听越亮,嘴角勾起一抹欣喜,却是沉稳青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淡笑容,肃重且内敛,祁钰以为他不认可她,又抛出橄榄枝,她轻咳了一声,用她认为最好听的音调和最人畜无害的表情坐在谢长则另一面伸着脑袋靠近他:
“我再传你一套刀法,练好了可挡神魔,如何?”
祁钰修炼的鬼术,吸收月之精华滋养魂魄,和与她契约过的鬼魂,聚敛极阴之气,以致身体阴寒,呵出的气体都稍带冰冷,以及令人沉醉的清新花香,血气方刚的青年不由迷痴,凤眸萦着情丝结织成网仿佛要缠住近在咫尺的猎物,危险又隐忍,他不想惹祁钰不快,可糜红的唇瓣上有一道小小的牙印血迹,是她刚刚咬的么?
他不是吸血鬼,可那滴鲜艳的血肉是致命般的诱惑,她是在勾引他么?
谢长则压抑的视线从盈盈的水杏眼渐渐向下移动,喉结滚动,遏制不住侵略的欲望,哪怕再受她一掌震碎了内脏也在所不惜。
祁钰在等他的点头,等来的却是捏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舔吮,祁钰本能地后靠,迎来一只大掌钳住了后脑。
他的吻和以往的攻城掠地不同,和荀景的啃噬不同,温柔得如一江春水,柳絮轻拂,仿佛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暖日融融,习惯了两年的寒毒竟奇迹地稍有缓解,她与荀景皆乃阴物,荀景是魔,她是鬼,盛烨是冰,而谢长则是火,却不似荀景那般炽热烈焰,不觉入心,鬼使神差地松开拧在谢长则胳膊上手。
祁钰这一微妙的举动助添了谢长则的攻势,他闭眼忘情地吻着,他不敢睁眼,怕看到她一如既往的冷漠和杀意,她若不爱他,有谁会爱他呢?
一滴泪从谢长则的眼角滑落,被他吻进祁钰的口内,这一抹咸泪顿时叫祁钰惊醒,她用力挣扎,竟是很轻松地挣脱了束缚,薄唇粘出一条银丝,谢长则抿唇吞吃入腹。
祁钰直勾勾地看他,通红的嘴唇微张,无言僵愣了片刻,他的吻为何会让她感到舒服?
但她没有多想,很快回了神,再次问道:
“我授你长生成仙之道,你助我将这个世界变一个样子,不再是恶有善报,怎么样?这笔交易应该很划算”
苏格拉底仅有一个,可她不能要求别人成为苏格拉底,这样的道德绑架会使一个伪君子的恶念没有下限,专门琢磨阴谋诡计,歹毒心思,上层人之间的合作首先要从私利开始谋起,只有当私利不受损害时,才会是为道德为文明而舍私的舍己为公。
谢长则眼尾翘起,不置可否,祁钰拧眉,他还想要什么?胃口也忒大了点。
未等她开口,谢长则食指扣着桌面,骄矜桀骜,启唇轻道:
“长生远远不够”
顿时叫祁钰气得唇角发抖。
“长生可是所有人类求而不得的,就连恶魔如谢元硕这样的畜牲刽子手也是花费了三百年吸食了大量冤魂害死了亿万亡魂才成功飞升的,你别不识好歹”
谢长则挑眉,嗒嗒地扣着桌面。
祁钰沉默对峙了良久,瞪着他气哄哄问道:
“那你还想要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是真得不敢一个人称霸天下然后施行改天换地的制度了,她能猜到她的结果,必定还会再出现一个谢元硕,除非她屠净这片土地上的人釜底抽薪,把鄃山的人接过来取而代之。
但必有突厥又或者回纥,靺鞨等游牧民族趁虚而入,如此耗费时间又耗费精力不如直接争取谢长则的帮助,所以她对谢长则的态度看得尤其重要。
只见谢长则向她瞥来意味深长的笑容。
“皇后,朕想要什么你不清楚吗?”
他想当她的相公,她的皇帝,她的侍君,她的…裙下臣
他能看出来,她的计划里缺他不可,可他的一生里更是若缺她,与死尸无异。
“我说了,君主立宪,你依然可以做你的皇帝呀,更何况你若是成仙了是不能继续待在凡界的”
她竟还错想了他,他在她的心目中就是那么不堪吗?谢长则愁眉不悦。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皇后,你肤浅了”
祁钰稍松一口气,谢长则以为她听懂了,不料接下来给他当头一棒。
“我当是什么呢?真正爱你的人很多,你应该能感受到,徐淑妃既与你共结连理,你该给他一个同等爱恋的回应,其实不做神仙白头共老也不错”
祁钰绞了绞手指她怎么感觉她说出去的这句话怪怪的,果见谢长则一脸阴鸷地看她,砰!
他竟是捏碎了手中茶盏,碎瓷片嵌进他的血肉里,染红一片血迹,祁钰蓦地心惊,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皇后与朕刚才做的是什么呢?皇后不能畅快了就弃朕不要”
谢长则的字典里是没有渣女,绿茶,白莲花这等词汇的,只是觉得祁钰太过凉心薄情,可又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当真是情不知所起。
“我想钰儿伴我长生,至死不休”
至死不休!祁钰的心跳像是停滞,脸色一片煞白,她在害怕,在恐惧
谢长则看得很清楚,心头刺痛,她会答应吗?她要是不答应呢?她会不会离开,会不会…谢长则心跳加快
沉默了很久很久,四周一片死寂。
“成交”祁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她不会在这个世界待长久,更不会和一个代码人物至死不休,这种被控制的人生比之蚂蚁还不如。
祁钰在内心深处低视这个代码世界里的每一分每一寸每一人。
她做不到一视同仁,平等地看待谢长则,她的灵魂是凌驾于这世间每一生灵的,居高临下地蔑视一切可笑的丑陋和愚蠢,不染丝毫低俗的爱恨嗔痴,可她做的恰又是自由人权和平等,她一直觉得这项任务她不适合。
这样自负自大自信自傲的她才是对所有自由最大的威胁,可她又与那些道尊魔尊仙尊神尊不一样,她不喜垄断,理性到无情,又感性到寻找绝对的自由,嫉恶如仇,想要颠覆恶有善报的崩溃世界。
因为她是善有恶报的受害者。
谢长则不知道这些,只一味地想要同这个冷心无情又多情的女人走到海枯石烂。
一个月后,一件震惊举国上下的消息迅速在皇都传播开来,很快传至他城。
客栈茶馆里,一群江湖中无所事事的溜子,围坐厅内,七嘴八舌地闲谈,这是少见的没有被雷劈到的地方,以至过往商客人满为患,小厮们手忙脚乱地添茶倒水。
“喂,小二,给这边也来添点酒啊,怎么只关照那桌,是看我们这桌穷酸怕不给付钱么?”
一个黑皮肤大汉吆喝道,长得膀大腰圆,络腮胡杂乱,那小二不敢违抗,小跑过去笑着搭话:
“大爷真会开玩笑,这不那桌在说皇宫里头一些事听得入迷了,大爷见谅”
小二给那桌武夫各自斟满茶酒。
“皇宫里发生了啥稀奇的事说来听听”那大汉问道。
小二一脸兴奋地道:“三十一个皇后您听说过吗?”
小二左右看看周围的人,见他们毫不避讳皇家是非,于是接着道:
“咱们这个新皇帝,他封了三十一个皇后呢?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呐”
“我看你小子是被雷给劈傻了,那些混球说得鬼话你也信,小心皇帝砍了你的脑袋”
小二惊恐一瞬,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笑眯眯道:“大爷要是不信,自可以去安阳城里去看啊”
安阳城正是大晋皇都的名字,大汉不以为然,吹了吹热酒里的茶叶,已是寒冬入九,一旁的黑衣中年搓了搓手。
“这迁徙需得路引,没路引寻得官府来抓,自找没趣儿,不去不去”大汉摇摇头。
小二将托盘收进怀里,蹲下去小声说道:
“大爷,看您相貌孔武,气度不凡,小的给您透个信儿,其实自新皇帝登基后早就不需要什么路引了,只是没明说而已”
“怎么可能?”一个青年满脸得不信,转头又看了看一旁的黑衣中年道:“大哥”
那中年抬臂,青年闭嘴垂首。
这桌静了须臾,只听最近那一桌有人道:
“不过说来那雷也是奇怪,按理讲皇帝飞升不应该劈在”
“咳咳,祸从口出,兄弟,还是莫谈国事”
“我说什么了?大惊小怪,真是的”
砰!酒杯被重重放回桌面。
“兄弟,我好心提醒你还不领情,前几天刚有一批乱党被斩首你没听说吗?我亲眼去看了”
那桌安静下来了,小二僵了一瞬,转而嬉皮笑脸地起身去迎客。
这天在皇后寝宫中,谢长则的三十一个女人聚会,祁钰坐在上首,下座两侧是其余三十个皇后,皆着凤袍戴凤冠,面面相觑,泼天富贵,实在幽默,这是自谢长则登基以来第一次后宫妃嫔向祁钰请安。
“别拘着了,你们是不是在想谁执掌凤印?”祁钰从金丝楠木椅上站起,走下去,脱了凤袍,随手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
她走向乱糟糟的书架,她的寝殿摆放的东西很多,最多就是书,她写了很多书,全是在这个奴才社会里大逆不道的书。
众人只看她从书架的最底下一层拿出一个无人不为之疯狂的金印,雕塑着栩栩如生的凤凰。
祁钰一手托着它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