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窗边时,方舒月忽然侧头看过来。
眼神有些惊讶,然后变成淡淡的笑意。
她带着惊喜的声调叫了一声许愿的名字,没等许愿说话,她十分自然走了进来,一把抱住许愿的脖子,亲昵有加。
她笑着:“好久不见。”
许愿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有些无措地抬手碰了碰方舒月箍住她脖子的白皙小臂。
动作太轻,方舒月像是没感受到,又凑近了些,差不多贴在许愿耳边。
“我不来找你你都不找我,好难过。”
“我……”许愿想说话,却又有点艰难。
陈真伸手想提醒方舒月,抱得太紧了,只是手还没碰到,方舒月就站起身。
嘉伯丽尔的清淡香味弥散,陈真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空气中就是这个味道。
她随意坐在前桌,懒懒支着脑袋,顺手拿起桌子上许愿的数学试卷,许愿伸手想拿回来,却抓了个空,卷子还没来得及收,上面红蓝黑三色的笔记密密麻麻。
方舒月看了好一会儿,看完正面,哗啦一声,又翻到背面,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响。
落针可闻时,她忽然笑了一下,把卷子还给了许愿。
许愿把卷子放回书包,站起身,有些急切:“我准备走……”
“对了,”直接打断未说完的话,方舒月抬头看着许愿,“正好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呗?”
说道“我们”两个字时,眼神扫过许愿,接着看向陈真。
陈真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坦荡荡对上去,看了一会儿,她也站起身,背上书包,替许愿答:“不好意思,舍友给我们带吃的了,就不去了。”
方舒月没回,站起身挽过许愿的手臂,看着她,理所应当道:“那走吧,一起回宿舍。”
许愿问:“你不去食堂吃饭了吗?”
“我遇到一个很无聊又甩不掉的人,我一个人走的话,估计又要黏上来,很烦人。”
她随手撩了撩长发,紧了紧挽着许愿的手臂:“帮帮忙咯。”
说完这话,她没去看许愿的反应,转而看着一旁的陈真:“可以吗?陈真。”
眼睫一顿,陈真抬眼看她。
突然被叫名字,不免有些意料之外,她居然记得她,还记住了她的名字。
“你记得我?”她问。
“对啊,听周清越说过你,”她一边走一边说,“我又不是周清越那个脸盲。”
这话说的,还挺亲昵,很熟的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打趣。
**
走到半路,天空逐渐阴沉。
大片大片的积雨云聚集过来,灰蒙蒙笼罩下来。
南川夏季的雨总是这么不确定,可能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倾盆大雨,让人捉摸不透。
刚反应过来,冰凉的雨滴已经砸在身上,三个人里只有方舒月带了伞,但是一把单人伞,最多遮挡两个人。
雨越下越大,直至变成豆粒大小的雨滴。
这些雨滴砸在身上甚至有点疼痛感,如果继续拖下去,三个人都要淋成落汤鸡,说不好还会发烧感冒。
“你们俩挡好。”
“我跑过去就行。”
陈真从小身体素质好,淋会儿雨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把自己的背包脱下来,放在头顶,准备一鼓作气跑回去。
但是她刚跑出去两步,就被人拉住手臂一把扯了回去。
白茫茫的雨幕中,她转身对上了方舒月的眼睛。
方舒月撑着伞,隔着厚厚的雨,闷雷乍响,世界都是滚滚的雷声,声音传播得很不清楚,只能通过口型勉强看懂。
“一起走!”她说。
陈真愣了一下。
暴风雨的前奏彻底奏响,风裹挟着大雨排山倒海呼啸而来,林荫大道两侧的高大树木被吹弯了腰,在狂风暴雨里艰难挺立。
接近午休时间,整条路上几乎没人。
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把校服脱下来盖在头上的朝前飞奔的男生,小跑的女生。
公寓大门前两个老师撑着伞,站在公寓区大门口,朝她们这边使劲招呼,声音穿过重重的雨滴灌进耳朵里,大声又急迫。
“后面的跑快点了!一点准时关门了啊!”
“快点快点!”
“后面的再快点!”
“跑这么慢不想进来了?!”
“还有走的那几个!这时候了还慢悠悠老奶奶散步啊?”
川高不查寝,但门禁十分严格,说一点钟关门就一点钟关门,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如果超过门禁时间,那是不可能进去了,也别想午休,只能冒雨跑回教室躲雨去。
冰凉肆虐的雨不断扑在脸上,头顶是滴滴答答砸在伞上的敲打声,天空乌云密布,雷电时不时划破天空,轰隆一声,伞下的女孩们就尖叫不断。
老师的催促声、雷电声、风声、雨声、女孩们尖叫声交杂在一起,挤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三人互相牵着手往前跑,顾不上水坑,一脚踩下去,雨水溅在身上,根本不能停下,因为前方的逃生大门即将关闭。
就像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兆,如此充满压迫感,紧张而刺激。
冲进公寓大门的那一瞬间,伴随着的是铁门划过水泥地摩擦出的刺耳声音以及大门上锁的一声响。
三个人都重重喘着气,累的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了,彼此看了看对方,都狼狈得不成样子。
到了宿舍楼底下,方舒月收起伞,伞上的雨水落了一地,她身上几乎湿透,精致的小裙子和小皮鞋都被打湿。
“有纸吗?”她问陈真。
陈真靠着墙边慢慢缓过来,还是有点微微喘气,她朝她点点头,然后拉开拉链从包里掏了一会。
掏出一包湿哒哒滴水的纸巾。
啪嗒,啪嗒,两滴水从纸巾的塑料包装淌下来,在瓷砖地板上落下两颗水珠。
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方舒月擦衣服的动作停住,然后有些犹豫地接过拿包“湿纸巾”。
“……这是要给我洗澡吗。”
刚刚是方舒月撑的伞,但三个人里她淋的雨最多,甚至头发都湿了一些,她应该是把伞偏向陈真和许愿,不然也不会淋成这个样子。
“方舒月,”陈真突然叫住她,一脸认真地问,“舒服的舒,月亮的月?”
方舒月抬头,微微昂起下巴,撩了一下垂在肩膀湿漉漉的头发,看向陈真,纠正道:“舒畅的舒,日月同辉的月。”
这不是一样的字吗?陈真心想,但好像又不一样。
点点头,陈真重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方舒月,谢谢你。”
“谢什么?”她侧头。
“你原本不用变成落汤鸡的。”陈真说。
她本来可以自己撑伞或者和许愿一起,那把伞还是挡得住两个人的。
方舒月说:“那你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那样只有一只落汤鸡,”陈真指指自己,又指指许愿和方舒月,“现在成三只了。”
“一只落汤鸡和三只落汤鸡——”
方舒月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也没什么区别啊。”
**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仗着夏天的偏爱,肆无忌惮地迅疾而来,又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盛夏的阵雨总是这样,来得迅猛,走得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下午放学,外面早已云收雨止,只留下树叶和草地上还未蒸发的细小雨珠,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味,橙红的夕阳从山边缓缓落下,晚霞滚着明灿的光,热烈燃烧。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们从各栋教学楼鱼贯而出,今天是周五,住宿生们终于可以回家,许多人把书包一背,就冲向了校门口。
陈真把要带回家写的五三、金考卷、试题调研都整理好塞进书包,拿起来掂量掂量又觉得太重了,而且她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写,带回去其实就起到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思考了一下,她把放进去的五三拿出来丢进抽屉,这书太厚了,又重,懒得背。
收拾好,她把书包放在一旁,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坐下来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开始放最近在追的日漫《棋魂》。
陈真最怕麻烦,遇到人多的情况尽量错开时间,每到周五下午放学的这个时候校门口外的公交站总是人满为患,天这么热,人又多,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公交车,发现根本挤不进去,就只能接着盼下一辆。
有这个时间她都能追两集番了
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都走了,庞欣畅有家里人来接,一放学第一个冲出去了,徐静宜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刚从学校下课就又要赶去市中心少年宫那块儿上课。
许愿显得神秘多了,她一放学就准备走,一本书都没有带,连书包都没有背,陈真问她回家吗?她说不回。陈真又问她那去哪儿?许愿沉默了一阵儿,没说话。最后留下一句以后有机会和你说,然后走了。
其实今天一整天许愿的状态都不太对,闷闷不乐的,中午遇到方舒月之前还好一点,陈真想办法逗她她也会笑。
可遇到方舒月之后一整个下午,许愿就像蔫了一样,心事重重,上物理课了桌上摆的还是语文书,看似在看书,可是一整个下午都没翻一页。
陈真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想着周末约她出来打打游戏射射箭什么的,随便再问问什么事让她这么不开心,到时候再想办法一起解决。
教室里就剩七八个人,有些是等家长,有些是和陈真一样打算等人少的时候再走。
夕阳西下,余晖渐渐斜照进教室,拉长的光影落在高高的书堆上和写满各科周末作业的黑板上,从头到尾。
夏天就像窗外悠长的蝉鸣那样没有尽头。